叶凡看了眼他的伤腿,将纸和笔扯到自己跟前:“我帮你写。”
“不太好吧,这也太麻烦你了。”纪元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身体却很诚实地围观。
都说字如其人,叶凡看着板正,笔下却是洒脱的行草,气韵生动,虽然为了方便纪元阅读没有过于飘逸,但仍然不减英气,像是个风流书生的手笔。
纪元不懂得书法的弯弯道道,就是单纯地觉得看叶凡写字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抬手收尾之间丝毫不拖泥带水,手腕悬空岿然不动。他在小公园里围观公益画展,有人现场表演写字,也是这么个架势。
他曾经以为书法该是穿着对襟盘扣的人铺开雪白的纸张,焚香净手,笔酣墨饱,龙飞凤舞。
可是此时在简陋的板房里,叶凡伏在狭窄的木桌上,只有一支几十块钱的英雄钢笔和普通的信签纸,写出了纪元眼里的全世界。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读到的一句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当时看着,认为是被滥用的情话,如今却忽然明白其中意境。
沉迷美色的福利是短暂的,代价则是多了两本字帖。
纪元对于梦回学生时代简直是浸入式体验,除了日常的学习任务,还要应对叶凡冷不丁的抽问,答不上来就是脑瓜嘣。而答对就会有奖励,他可以享受叶师傅独一无二的开小灶加餐——当然,如果没有酸梅柠檬果冻就更完美。
在敬业爱岗叶老师每日的鞭策下,纪元的专业知识在短短一个月内突飞猛进,虽然有死记硬背的成分在里面,但是基本能达到对答如流的程度。
“安全生产方针……”
“安全第一,预防为主!”
“某建筑工程建筑面积为三万平方米……”
“按照专职安全生产管理员配备规定,至少配备两位专职安全员!”踊跃发言的纪同学积极抢答。
“错,还有一个条件,劳务分包企业的施工人员为五十五人。”叶凡弹无虚发地敲在纪元脑门上:“题干读完整再答题。”
偶尔来串门的何楷时不时可以看到小屋子里是这样的场景:叶凡一脸严肃地说着什么,紧接着纪元就掏出洗脸盆,一边回答着一边打节奏,就差搭个戏台子引吭高歌。
“真是够热闹的。”何楷摇摇头:“这情趣我是懂不了。”
除了学习,纪元的伤康复情况也十分良好。
“再休养一周就可以正常工作,但是近期进行负重活动最好带着护膝,防止二次伤害。”坐班的还是上次那个医生:“保养的不错,不会有后遗症。”
每天被当小猪崽一样投喂,营养能不好吗?纪元偷看一眼叶凡,腹诽道。
回到工地,纪元就像一只花蝴蝶似的到处飞,嘴上还喊着回归大地怀抱,让人恨不得一掌糊在墙上,叶凡好不容易才在十一点熄灯前把他逮回来扔进被窝。
结果躺下半个多小时后,叶凡听到下铺悉悉索索的声音,纪元好像睡得不安稳,小幅度地翻着身。
拆石膏而已,不至于兴奋地睡不着吧?叶凡往下探出脑袋,问道:“睡不着?”
纪元正扭着身体酝酿下一个翻身,被吓了一跳:“哥,我吵醒你了?”
“我还没睡着。”
“我,我觉得骨头缝痒。”纪元来回伸展腿脚,又不知道该挠哪里,不管换什么姿势都不舒服:“可能是拆了石膏空荡荡的反而不习惯,心理作用吧。”
“出去走走?”
“不用了,我再躺一会儿应该能睡着,再说哥你明天还要早起呢。”
“我也睡不着。”叶凡撑着床跳到地上,套上衣服:“你后天要上工地,最好提前实地了解。”
两个人就这么随意披了件外衣,踏着夜色出门。
白天喧闹的大型机器都陷入寂静,只有吊塔顶上的照灯悠悠长明。炎热褪去,夜风带来丝丝凉意,草丛里亢奋的蝈蝈正扯着嗓子求偶,又被脚步声惊得躲进黑暗。
纪元跟在叶凡身后,仔细打量着半成品的建筑,有一种突如其来的使命感。
他在教材上的扉页看到一句话,说建筑施工企业安全员是我国安全监管网络的末梢神经。安全员C证级别最低,却直接管理现场,需要对工人的安全承担责任。
更何况,父亲就是死于工地的安全隐患。
纪元不自觉地捏紧手指,兜兜转转,才发现命运已经将每个人划进逃离不出的怪圈里。
突然,他眼尖地在偏僻的山坡处看到一个简陋的帐篷,里面似乎开了手电,人影绰绰,在灌木丛的掩护下,十分不显眼。
“那是什么呀?我之前在地图上没看见过呀。”
叶凡后知后觉地看见,想调头离开为时已晚,只好干咳一声:“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