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洛脱了褴褛外衣,摘掉了假须,难得的松快自在,看起来比先前年轻了不少。他十六岁穿越到大唐,十八岁随廖开智去长安做他的幕僚,十九岁主持司天台担任司天监,一路风风雨雨、千难万险,如今,也不过二十六岁的年纪。
魏洛初到双溪山之时,为了引起不必要的猜忌,清一道长让他易容乔装,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貌。后来到了长安,他便一直蓄须,加上常年忧思,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上许多,他谎称自己三十有余,从来没有人怀疑过。
伴君如伴虎,况且,当今朝中猛虎豺狼尽有,魏洛主持司天台,行事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差池。临行长安之前,清一道长叮嘱他,如遇难题实在无法定夺,便回到双溪观来商议。茫茫夜色中,魏洛走进司天台断崖的秘密通道,穿过太白山,进入双溪山,返回双溪观,而后,再拿着事关朝局国运的救命良策,披星戴月返回长安。
近些年,朝局愈发动荡,魏洛几乎每个月都要往返一次双溪观。在外界眼里,魏洛是料事如神的魏神仙,岂不知那些关键时刻指点迷津的点拨,大多都出自清一道长。道长终年不出山,却比那山外之人看得更加透彻。
魏洛用了些茶饭。
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卸下多年来的疲惫,“师父,我想明天去找他们。”
清一道长拈须,“现在还不是时候,稍安勿躁。既然已经知道他们人在观澜,那就不必再心急。此时你贸然从事,若被有心人捕捉到行迹,必将招致麻烦。”
魏洛:“师父,我以后不用回朝了吗?”他本不愿去长安,清一道长让他下山卜卦,借机偶遇廖开智,清一道长又为他出谋划策,趁着廖开智失势坐上了司天监,清一道长曾说,这是他的命数,也是大唐的命数,既然是命数注定,便只能仰头向前。
现如今少监已经问斩,按理说,魏洛回朝也不是没有机会,他可以把罪责推到少监头上,再给少监安一个密谋加害的罪名。
清一道长若有所思,道:“你不必再回朝去了,若真如你所言,德宗李适将驾鹤西去,你此时再回去百害而无一利,他与你有知遇之恩,你辅佐他这七八年,尽心竭力从无二心,你们的机缘已然到头,便不用再勉强。”
魏洛叹了一口气,“怕是皇上还要找我,他始终还是不死心。”
清一道长挑了挑灯芯,沉默片刻,道:“他现在就在找你,而且迫不及待的想亲耳听你告诉他谁最适合继位,否则,也不会秘密联络观澜学院了。这些年,他从未给冯安然派过任何差事,否则,冯安然哪里能赚钱赚得如此悠游自在?看来,他的身子是快熬不住了。”
魏洛道:“皇上不喜太子,却终究拗不过天命。师父您说的对,我回去百害而无一利,我若说太子将继位,皇上肯定迁怒于我,我若推荐其他人选,太子继位后第一个要处置的肯定就是我。可是,师父,您怎么知道皇上秘密联系了观澜呢?”
清一道长:“皇上猜忌多疑,大理寺说你坠崖,他不会相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皇上肯定也已经猜到了,大理寺不想找到你的下落,因为朝中有人不想你回去。他秘密指派观澜学院找人,说明他已经信不过朝中之人,身边也实在没有得力之人可用。”
魏洛:“高处不胜寒,皇上也不易。”
清一道长:“他这一生,患得患失,如今大势将去,还要犹豫挣扎。”
魏洛道:“照此说来,我当真不能露面了。若是冯安然知晓我在双溪观,肯定要来捉拿我了。”
清一道长敛了神情。
师傅清心寡欲,宽厚仁慈,唯独提到冯安然这个人,便会流露出不悦的神色,魏洛自知失言,便不再多说什么。
隔日。
师徒两人又在观中打坐练功。
山门微动。
清一道长闭目养神,似未听见。
那声音更大些,更真切,确实是有人敲门。
魏洛欲起身躲避,清一道长甩了拂尘,示意他稍安勿躁。
门外敲门声响了一会儿,便停了。
片刻后,又响起。
魏洛有些心神不安,清一道长岿然不动,淡声道:“练功。”
魏洛:“是,师父。”
山门外——
一个颓丧的声音响起,“清一道长,你又去远游了吗?等你回来之后,定要帮我主持公义,冯安然那厮仗着财大气粗,处处欺辱人,老夫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莫知邱?
魏洛知道这个人。彼时,他还未赴长安之时,莫知邱来过观中一次,清一道长与之隔着山门说了两句话,并未让他进门。清一道长说,此人是个验尸仵作,带着污浊混沌之气,会扰了观中清净。
莫知邱竟认识冯安然,魏洛私下想,大概认识冯安然的都不能进山门吧,可是,九哥和三哥也认识冯安然,师父会不会也不让他们进门?
清一道长充耳不闻,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凝神静气打坐,山门外莫知邱却没有就此离开,似乎是坐在了门外,自言自语。
“我们莫家庄也是世家传习,虽然习的是仵作验尸,也是个主持正义的行当,可那冯安然处处要与我作对,就说这次双溪镇这个案子吧,我本不想出山,他非要低三下四求我,我念及旧时情面,勉强答应帮他,他却又嫌我酬金开的高。如此重要的案子,大理寺下的买案文书,我要他观澜两百两也算高吗?”
魏洛咽了口口水,一个仵作开价两百两,这与趁火打劫有何区别?
莫知邱似乎是喝了些酒,继续絮絮叨叨,“我给他面子出山帮他忙,他竟然说我是趁火打劫。”
魏洛一个没忍住,笑了。小心翼翼看了看师傅,还好师傅没有生气,他呼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静心,隔绝门外那没完没了的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