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根,超市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苏宝莲瞪得眼珠酸痛,接班以后,她眼睛都不曾眨过,昨天搭进去的18元,痛得她一宿没睡好,要是每天都搭去18元,不用等老板开除,她自各儿都得逃跑——一个月的工资搭光了也不够哇。
一个穿着宝石蓝羊绒大衣的女人来到柜台前。
苏宝莲觉得她真漂亮,一双鱼一样桃弧形眼睛在货柜的玻璃板前搜寻着。苏宝莲没有见过吕萍,可不知为什么,这个从未谋面的女人身上有种东西令她痴迷,甚至忘记了应有的礼貌,她痴痴地望着她,心中泛起一阵阵涟漪。
吕萍也没见过苏宝莲。她搜寻了一遍之后,对苏宝莲说:
“给我拿一袋雪菜。”
苏宝莲紧忙将一袋雪菜搁到她手上,说:“挺好吃的,昨天我家吃的就是雪菜。”她又感到缺了点什么,便补充道,“不过,那是我们家男人腌的,不是这种。”
“我们家男人……”吕萍噗哧笑起来,“你是新来的吧。你认识我吗?”
苏宝莲点点头,又摇摇头。
“唉——”吕萍叹口气,“是乡下的吧,难怪连我都不认识,”她压低了嗓门,悄声问,“你买保险了吗?”
苏宝莲显然误会了她的话意,歉意地说:“我们这里没有卖保险的。我这是卖副食的,要么,你去问问别的柜台?”
吕萍像盯怪物一样盯了苏宝莲,正巧又有人过来买东西,她便懒得吭声了,将雪菜扔进篮子里,走了。
又过来一个男人。苏宝莲见了赶紧走过来。
“你想买点什么?”她笑盈盈地问。
“我可以买你吗?”男人乖戾地问。
苏宝莲脸腾地红起来,但还是装着没听见,问,“你想买点什么?”
“买你。”
苏宝莲觉得今天挺倒霉,遇到这些无聊的人,便返回柜台的另一端,招乎等在那儿的客人。
男人居然跟了过来,对她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宝莲垂着眼帘,使劲地摇头。她开始害怕这个男人了,她觉得他的眼神里烧着一团火,让人看上去眼球灼痛。
“我是一个女人只有掏钱才能得到的男人。”他像是对苏宝莲又像喃喃自语,“现在我想买你。”
苏宝莲愈发觉得这不是个善意的玩笑,这个外表文静的男人给她的印象就不止是无聊了,简直有些变态。她低下头,用圆珠笔记下了刚才卖出去的8袋扇贝,可是8刚画了一半,男人竟伸过手来,捏祝糊的手背。她哆嗦一下,抽回手,想说几句硬话,可这些话却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眼泪如瘀塞太久的河水,哗哗地涌出眼窝,在玻璃柜上滚来滚去。
男人一见这架式,慌了手脚,逃之夭夭。
好心的顾客劝苏宝莲:“别哭了,两口子哪有不拌嘴的。”
苏宝莲抹净眼泪,粲然一笑,说:“我不是为他流泪,我是为我自己。”
顾客散去后,苏宝莲继续用圆珠笔记记账,因为那人的骚扰,八字只写了一半,而且严重变形。于是,她埋下头,夹紧笔管,按照八的字划脉胳,仔细地描摹起来。描摹完毕,她笑了,八字变成了个小葫芦,而且熟悉似的,晃荡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里面,显得分外耀眼。
高镜总是提前来到超市,她要先去化妆品柜台转转,如果新进了产品,便软磨硬泡让人家先在她脸上试试,然后,她会跑到苏宝莲面前,问效果如何。女人是没有自信的,女人全部的自信,或者说是骨子里的自信都缘于别人的赞叹,并且女人的自信不同于简单的消费,任何一个乌鸦嘴,都可以在倾刻间将女人千幸万苦积攒起来的自信挥霍得一干二净。
尽管苏宝莲体味不出她化妆前后有多么深刻的变化,可还会用一种欣赏的语调说:不错,真漂亮。她说这话时并不觉得自己虚伪,她是真的觉得高镜漂亮,准确地说,在她的眼里,所有城市的女人都有一种华贵的附着,那是一种超自然的,身份的魅力。
高镜噘着嘴回来了。
苏宝莲刚想从储备的褒义词库里掏出两句赞美话,瞧见她神态,没敢吭声。
“什么玩艺,你左右开封了,给顾客是用,怎么就差我那一指头?”她嘟哝着。苏宝莲不知个中原委,嘴抿得更紧了。统计员把账薄返还回来,两人就抓紧时间对起帐来。
“莲子42袋,销31袋,剩11袋。”
“对。”
“香菇55袋,销28袋,剩27袋。”
“对。”
“海米70袋,销18袋,剩52袋。”
“对。”
“扇贝40袋,销19袋,剩21袋。”
苏宝莲半晌没等到“对”字,却见高镜闷着头,重数了一遍。她的心里又咚咚地响起来,一种不详的预感像熟悉路的骆驼,再次闯了过来。
“不对。”高镜说:“只剩下19袋,又差两袋。”她不等苏宝莲解释,抢过帐薄,仔细地盘算起来。
苏宝莲头皮绷紧了,脑袋里嗡嗡响。
“没错,是差两袋。”高镜把账薄扔到柜台上,气呼呼地问,“你的包呢?”
苏宝莲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没带包。”
“那你把扇贝放哪里了?”
苏宝莲还是摇头。她本想解释,可人像在梦魇中,想说却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