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便于埋伏,但是也不便于骑兵行动,而那匪首枭悍异常,而且骑术精湛之极,在林木纷杂之地骑马也能奔驰如飞,这种本事张存只听说过泾原路渭州藩骑之中有精擅此道者,没想到汉人当中也有此道高手。
数十官兵闻讯去追,但是速度明显跟不上,已接连有好几骑盗贼借着马术逃出了包围圈,张存大怒,下令放箭,乱箭之下却没射着几个人,对方在林木遮掩之下已经跑得看不见影子了,追击的官兵明显只是跟在屁股后面吃尘。
当章桀抵达现场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
马匹在战斗中中箭死了九匹,还有一小半受惊跑散了,盗贼中箭死者十七人,伤者十九人,一百六十六人被抓获,匪首之一的插翅虎陈六、钻天鼠张青持械拒捕被乱箭射死,但是铁面判官苏延福和胭脂虎孙二娘脱逃。
「末将无能,走了匪首,请相公恕罪。」张存见了章桀,垂头丧气的复命。
「苏延福这贼子当了几十年的绿林盗匪都未曾落网,自有他的本事,当年某家在荆州便被他走脱了,想不到今日潜入环庆兴风作浪,又被他走脱。速速遣人追捕,并传海捕公文陕西河东诸路各城各寨,画影图形通缉此贼。」
「启禀相公,这些都是河套马。」一名章桀的亲兵牵着马走来。
「果然是来买马的,必是从西贼手中买到。」章桀打眼一瞅就知道是好马,河套马的马源掌握在西夏人手中,宋军中的河套马多是从战场上抢来或是以前回易所得,军中自己都不够用,定不会卖给别人,苏延福有这麽多马必定是从西夏人的手中得到。环庆路的边军以前私下回易的现象就很猖獗,但朝廷眼睁眼闭,两下一综合,怎麽回事已经很清楚了。
「环庆路边军之中必有人暗中与苏延福这贼子勾结向西贼买马,本官三令五申不得与西贼回易,否则按通敌论处,没想到还是有人胆大包天顶风作案,还勾结朝廷明令通缉的盗匪,哼哼哼……」
十天之后,河东路,火山军境内。
苏延福和孙二娘还有六个马贼气喘吁吁的在山间赶路,自从环州脱险之后,就一路逃命,不敢走大路,只在山林小路间穿行,吃得苦就别提了,到现在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每个人都瘦了一圈。好不容易渡过黄河,才到了河东路境内。一路上所过之处,到处都是他们的画影图形通缉令,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此次西行又栽在章桀手中,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精锐折了大半,看来只有回太行山老寨再做计较。
现在唯一欣慰的是吊在身后的官兵尾巴总算是甩掉了,直到过了黄河,章桀的追兵才没影了。这要感谢朝廷的制度,陕西的官兵不能越境跑到河东。
「回太行山吗?」孙二娘看着苏延福,此次出去这麽多人,回来的只这几个,真是惨不忍睹。
「前面有个村子,不如进村找些吃食,喂饱了马再说。章桀老贼,若有一日落在我手,将你开膛摘心搓骨扬灰,才能消我心头之恨。」苏延福恨恨的说道,说罢一拨马下了山,山下一处平地,形成一个自然村落,炊烟渺渺。
八骑呼啸着下山,口中发出呼啸怪叫,村民们看见土匪出山了,顿时大乱,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跑。苏延福也不管他们,只管进了最大的一间房子,二话不说先将男人杀了,接着抓住女人让她端上吃食。
这般盗贼在官兵手中吃够了苦头,憋屈已久,此刻终于又能耀武扬威,四下里便在村中抢掠起来,自称是太行山上的大王,今天下山来借粮,收起刀落之间,已经杀了数人。村中顿时哭喊声四起,盗贼们哈哈大笑,四下追逐着年轻女人,有的进屋翻箱倒柜。
孙二娘一看顿时大皱眉头,现在还没脱险呢,怎麽就这样,这些村民万一走脱一个去报官,就凭自己这几个人,定是凶多吉少。
她正要去找苏延福说事,突然间就听见村口一阵大乱,滚滚沉雷的闷响传来,那是数百只铁蹄敲打大地的声音,她大吃一惊,转回头再看,只见一大群披甲骑士狂呼乱嚎着听不懂的音节出现在视线内,好像一阵旋风般闯进村子里。
孙二娘大惊失色,她本是河北雄州道上一个弓箭社头领的女儿,自幼习武,后来他老爹贩私盐事泄被抓,官府判了死罪,她便入了苏延福的盗伙到了河东,整日在边境上活动的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辽国的骑兵!
宋辽经过檀渊之盟后,已经停战了几十年。但是大规模的战争没有,小规模的军事冲突仍时有发生,互相越境打草谷之事从来没有停止过。只是宋军势弱,越境的话需要化妆改扮,辽军则直接大摇大摆的越境抢粮掳掠人口,连身份都懒得掩饰,这股辽兵隶属辽国西京道大同府的骑军,原本是越境前来打水,后来干脆顺便抢劫一番。
「快跑!」孙二娘吓得翻身便跑,辽兵的残暴世人皆知,落到这帮畜牲手里,那可就生不如死了。
此刻村子里已经大乱,那些四处抢掠的盗匪们一见辽兵顿时吓得四处乱窜,但是辽军人多势众,几下包抄便将这些人截住,一阵乱箭便将他们一一射下马来。剩下的百姓们哪里是对手,辽兵骑在马上哈哈大笑着,边跑边在空中挥动套索,一下一个转眼间已经擒住了十几人,这种马背上的民族,走马擒人乃是拿手好戏。
孙二娘没跑出多远便被截住,她生的美貌,早被视为头号目标。几个辽兵骑在马上狂笑着围着她兜转,看样子打算先戏耍一番。后面的辽军则开始四下里搜掠,所有没来得及跑掉的宋人百姓皆被赶羊一样的聚集在一起,用绳子捆了一串。接着辽兵便开始挨家挨户的抢东西,所有值钱不值钱的东西全都给翻了出来。
怎麽办……孙二娘的腿都在发抖,以前听说过辽军的兽行,女人落在他们手里,经常被轮奸致死,有的更惨被卖为奴隶,自己虽是绿林盗匪,但是好歹也是汉人,怎能给这群蛮夷野兽作奴隶。
正哆嗦着,突然有辽兵大喊接着惨叫,众人一阵骚乱。再看一骑飞出,正是苏延福,敢情是他正准备趁乱开溜,结果被洗村的辽兵撞个正着,情急之下出手击毙了一名辽兵,夺了马匹便要硬闯。
「汉狗讨死吧!」众辽兵一看有人反抗,立时被激起了凶性。有十余骑策马冲出,扬起手中的马刀和骨朵,直取苏延福。
苏延福乃是绿林巨盗,江湖上著名的武林高手。眼见对方来的凶猛,也不慌乱。一名辽兵与他追得马头并马尾,拧枪猛刺他后心。苏延福如同脑后长眼一般,身子一侧双手抓住枪杆,双膀一叫力,劈手竟将长枪夺下,那辽兵被他这神力生生从马上拽了下来。
有兵刃在手,苏延福更是猛不可挡,舞动大枪横冲直撞,连挑翻四骑。辽兵纷纷摘下弓箭,乱箭只管向他射。
孙二娘眼见围在身边的辽兵注意力都被引开,立刻发难。身形一纵腾空而起,一脚点在一名辽兵的咽喉之上,这一脚她使足了十成的力道,那辽兵的颈骨被踩得粉碎,鲜血狂喷,尸体栽倒马下。孙二娘趁机夺了马匹,催马便走。
辽兵眼见一个女人居然也能伤人夺马,等反应过来已经迟了。孙二娘冲出包围圈,刚跑了几步,斜刺里突然一骑挡住去路,马上的骑士手使大铁鞭,闪电般的一鞭打在马头上。战马暴声嘶鸣,好像倒了一堵墙一样轰然落地。孙二娘纵身滚出一丈多远立起,再看击毙自己马匹的骑士竟然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辽国将官。
「哈哈,这个美貌娘子,好俊的功夫啊。」
这年轻辽将一张嘴竟然是字正腔圆的汉话,孙二娘心往下沉,不由得仔细打量来者。这人并不像一般契丹人那样五大三粗,反而是眉清目秀的一个年轻美男子,只不过说话间有些轻浮,但是眼角眉梢,带着千层的杀气,身前背后,有百步的威风。
「你是汉人?」孙二娘知道辽国的南京道和西京道有大量为辽国效忠的汉人存在,难道此人是个汉人?看他年纪轻轻,竟然是这些契丹骑兵的首领?
「不错,某家乃是大辽西京萧留守相公账下的远探拦子马军押队韩月,看娘子身手不凡,想必有些来历……」说着一双淫眼色迷迷的只是往孙二娘身上来回巡扫,作为就在边境活动的拦子马,韩月自是知道宋境内民间有数不清的弓箭社、忠义社等民兵组织,其中颇有武力强横兵强马壮者,只是不知道这女人是否也是其中之一。
「呸,好好的汉人,却去做辽狗的鹰犬!」
孙二娘眼见不免,心一横想至少拉这个将官垫背。身形一纵便腾空而起,双脚直点韩月的面门,韩月嘿嘿一笑,收起铁鞭,举起一面旁牌往外一开,一脚正蹬在上面,将孙二娘凌空震出去一丈多远,落地之后双脚一软直接坐倒在地,旁边两名辽兵上来就把她给按住了。
「别打坏了,这是女人是我的!」韩月吆喝一声,弃了旁牌,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孙二娘这才看出来这旁牌竟是实心铁铸的,心中大骇,心像难怪自己这练了十几年的八步赶蝉腿法连碗口粗的木桩都能踢断,却踢不坏他这旁牌,感情是铁的,这厮的筋力当真厉害。
转回头,再去看苏延福那边,却见他冲不出辽兵的围困,但是仍在舞枪顽抗。韩月一撇嘴,骂道:「好个贼厮鸟,还要叫爷爷费事吗。」说罢就把大弓摘下来了。
苏延福此时已经累的呼呼直喘,这些辽兵各个身手高明且实战经验丰富,四下堵死了各个路口,待他靠近便是放箭,又有十余人紧随着他,消耗他的体力和马力,眼看自己就要命丧刀下,突然一道寒风袭来,他下意识的一扭身,一枝长箭自他左肩钉了进去,完全粉碎了他的肩胛骨。
「啊!」惨叫过后,苏延福自马上摔了下去。
「来呀,将这厮绑了放在马上,所有活口都带回去!」韩月心中猜测这一男一女恐怕不是等闲之辈,说不定是有来历的人,若是如此,抓回去之后便叫他们的亲眷来赎人,这又是一笔横财。
众辽兵各自捎带上抢来的值钱物什,驱赶着俘虏们便要离开。
就在此时,韩月的头皮突然一阵发炸。
杀气!
当身边的气流突然产生变化的时候,他就本能的察觉到了不妙,他在马上甚至看都没看,完全是条件反射的一个镫里藏身灵活的缩到了马肚子下面,几乎同时一股可怕的狂飙呼啸而过,那一瞬间甚至让韩月产生了错觉,似乎一只展翅雄鹰的黑色影子自他眼前高速掠过,直接没入了辽军的人群之中。
炮弹般的箭矢穿过了一名辽兵的身体。
接着又穿过了第二人的身体。
巨大的力量几乎把这两人带的离鞍飞了起来,两具尸体跌落之后,很多人还没明白怎麽回事,但是韩月转眼往北侧看去,却见村子另一侧的一处山崖上,一个宋朝武官骑着马正举着大弓,遥遥正对着他们。
而他的脚下平地处,大批宋军已经络绎出现,看衣袍服色,乃是地方上的巡检弓手。
好强的箭法,韩月大吃一惊,没想到宋军当中竟也有如此善射猛者。看距离,对方应使得四石大强弓,这还是在马上。就是在以骑射立国的辽军中,韩月也没听说有什麽人能在马上开得四石弓,这这种距离上一箭穿两人,还是披着铁甲的人,这家伙莫非是怪物?
对面的武官也是惊奇不已,口中骂道:「好辽狗,竟能躲过某家这一招鹰冲。」好胜心起,便又搭上一枝箭,「再看这招雕射。」
韩月满头是汗,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关于宋朝河东火山军的一个传说,要是对面那武官真的是那人,凭自己的本事绝难取胜。眼见对方又搭上箭,顿时凝神戒备,然而还是慢了一步,他甚至都没看清对方的动作,致命的杀机已经凭空越过了四百步的距离,一阵撕裂大气的凛冽罡风就已经碰到了他的头盔,在头盔暴碎的一刹那他还是抓住机会把头一仰,一股巨力撞击几乎让他以为自己的脑袋被千斤巨斧劈开了,鲜血迸溅之下一个跟头从马屁股后面就折下去了。
没错了,定是那姓何的怪物……这是韩月脑海中唯一想到的事。
他落地之后直觉天旋地转,直到这是头脑受了震荡之故,举手一摸,满手是血。身子一歪,又坐倒在地。
没人能躲的过我的禽弓之术,天王老子也不行。宋军武官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振臂长啸,声震长空。
对面的宋军见主将得手,顿时士气大振,一窝蜂似的叫喊着冲了过来,一边冲一边射箭。而辽兵对于这些巡检弓手丝毫不放在眼内,但是对面那个可怕的神箭武官也纵马冲了下来,联珠发箭,弓弦每响一声至少定有一骑辽兵落马,转眼间竟被他射倒了二十多骑。有的箭射穿了人体之后竟又牢牢的钉进了山石之中。
辽兵哪见过这样的猛人,齐齐发箭去射那武官,却被他拨马轻巧闪过,接着回手连射,竟又将数人射下马来。辽兵顿时胆寒,眼见势头不妙,主将又不知死活,只好拨马从地上捞起满脸是血的韩月,顺道夹带上被俘的孙二娘,一窝蜂似的调头狂逃,转眼间路上只剩下飞扬的烟尘,连影子都不见了。
那武官的手下巡检弓手多是步卒,追之不及,只是来得及解救一些被俘的百姓。
苏延福身上带伤,无法行动,否则早就跑了。此刻也只能留在原地,只是低头含混着,希望能从官兵手中混过去。但是那些百姓却向官兵「热心的」指出这位壮士力抗辽兵光荣负伤的英勇事迹,那巡检武官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招手便让士兵过去给苏延福包扎伤口,接着又安抚了下百姓之后,竟又亲自来找苏延福。
苏延福心中只是叫苦,无奈之下只好低头装傻充愣。
「这位壮士,本官乃是火山军巡检何灌,不知壮士的伤势……唉……哎?壮士,样子很面善哪,咱们是不是在何处见过?」
自然是见过,老子的画影图形便在各处张贴,你这巡检既是捕盗官,自是见过。
「呃……大人记岔了吧,草民未曾见过大人……」苏延福嘴上胡混应付,只是把头低了又低。但是那何灌却是围着他左看右看,好像在看什莫珍稀动物,越看越是嘴中啧啧称奇。
「怪了,真是觉得在何处见过,壮士,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