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相残杀?这个想法有意思。再展开说说。”
我反而踌躇起来。刚才那一刹那,灵光一现把所有线索都串了起来,但是真让我剥丝抽茧地分析,反而不知从何讲起。
“不管瞳是不是这一场混战的始作俑者,我倾向于认为,到这个节点上,瞳是操纵这局混乱的主要幕后黑手。一方面,她插入容霞和背后的保护伞CIA之间,将自己装潢成军火贩子,想要从中分一杯羹。她另一方面和周戚年结盟,控制了政府高官的家属作为人质,一方面将国安部的眼线Mia想办法变成了自己的棋子,当知道国安要派人劫出人质的时候,设下陷阱,令国安元气大伤,同时利用内部消息迅速蚕食容霞自己的势力,这是为什么周戚年能在所有人不看好的情况下,迅速占领芒街的大部分地盘。由于周戚年一步步高歌凯进,容霞这边就更不能放弃瞳的帮助、或是控制。瞳借之前下龙湾的枪战,清洗了周戚年原本的大部分内地势力,取而代之为瞳能控制的新鲜血液,比如阮英雄,这是为什么会传出周戚年失踪的消息。而容霞——不管现在顶着这张脸的人是谁,只是个借用武氏黄蓉名号的稻草人。关宏宇看到容霞被枪杀,为什么选择周霞会之后杀容霞?因为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用了。新的容霞——就是你们偷拍到的这个,已经变成瞳的自己人,而不是CIA的傀儡。瞳已经接管了容霞这边的大部分势力,所以可以开始卸磨杀驴,顺便栽赃国安。昨天晚上的行动,她和周戚年或者阮英雄联合策划好,在街头帮的地盘上上演了这么一盘大戏。”
我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说出来,呼出了一口长气,“所以现在街头帮也好,容霞也好,我们对付的都是同一个人——瞳。”
洛血竭颇感兴味地看着我:“这些你是怎么分析出来的?”
“我没有分析……这些——这个想法就出现在我脑子里,我只需要把自己置身在细节中,细节自己告诉我的。”我坦承。
洛血竭伸过一只手——我觉得他又要揍我,但是他手速比我快,我也没打算避——摁住我的头,左右看了一会儿:
“真是个特别的脑袋。”
他转头看关宏宇:
“你觉得呢?”
“有点复杂,但最难以置信的,在排除了一切自相矛盾的证据之后,往往是真相,不是吗?”
“少给我来那套华而不实的论调。老子想杀人,并不想破案。你既然说瞳是幕后主使,那我们直接杀了她不就行了?”
“可是彬在她手里。”
“杀了她救回来就行了。整个街头帮和越南黑帮都灰飞烟灭,韩彬都不一定会死。”
我并不想和洛血竭这个神经病对话,但他似乎是这个房间里官衔最大的一位:
“你想杀她,请问去哪里杀呢?今天晚上的行动,你们策划了几天,结果是她放出来钓你们的香饵。现在你明目张胆说要去杀她,难不成上芒街问一圈,喂你们老大背后的那个女人在哪儿?会有人告诉你吗?你手头还有多少人?两次行动已经葬送了一个普通行动队,一个特别行动队,你打算血洗整个芒街吗?还不如直接通知军警让他们开坦克过来呢!”
洛血竭被我一通质问,反而心情变得好了似的,笑嘻嘻看着我:
“我早说过,你是个有意思的人。你这样子和韩彬还真有点像。”
提到彬的名字,我胸口某个地方一滞,但并不打算让人看出来:
“瞳不是黑道中人。她的出现完全是,完全是蝴蝶翅膀掉下的一个鱗片。她不像是周戚年和容霞这种在刀口舔血几十年、靠军火和赌场吃饭的人。她根本不需要这些也能很好活下去。她为什么要选择芒街?她为什么要让两个帮派互相残杀?为了做军火买卖?我不相信。她一定有一个目的。就算她成功,她想要在芒街创建怎样的一个世界?如果失败,要她命的,可是几个国家的黑白两道,她不是韩彬,连后路都没有。”
“那你觉得,夏雨瞳想做什么?”
我摇摇头:“这个女人太疯狂。我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我唯一的建议是,弄醒那个CIA,从他口里掏出尽可能多的消息。派出一切可能的力量监视周戚年、容霞的动向。瞳现在既然选择抛出了CIA,就证明她已经掌握大局,再无所畏惧。如果我们能抢在瞳之前救下容霞或者周戚年,也许我们还能多点扳回的希望。彬一个大活人,瞳要关押他,就不可能做到半点风声不漏,我们迟早能找到他。”
我仰躺回自己的轮椅靠背上,感到筋疲力尽:“只要彬没事,就算她再给我来一针‘蛇吻’,我也愿意。”
最终我还是回到了楼上我和彬的那间卧室。洛血竭问需不需要人照顾我的日常生活,我摇摇头拒绝了。
伤口好得很快,我甚至可以勉强站起来走几步。我开着轮椅进入到房间里,看着那张空荡荡的床,床上还有彬换下的一件背心。我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见头天早上,彬细致地给我刮着胡子,小心翼翼捧着我的脸的样子。
彬……你现在,怎么样了?
胸骨下面某个地方烧着某种钝痛的煎熬。我咬着下唇,深深吸气,想让钝痛感以某种方式排解掉。但是却失望地发现自己连一滴眼泪也没有。
彬总是嘲笑我最近很能哭,像被欺负了的小狗一样。我对自己笑笑,能哭,也是一种幸事。
彬……八年了,遇到任何问题,我几乎不假思索地会去向彬求助。破案有彬,打人了被停职也有彬,心情不好了三更半夜一个电话过去,彬也愿意陪我聊天。而自从在越南受伤后醒来,我就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彬的照顾之下。
好像只要有彬在,一切公案都可以解决,一切难题都可以不攻自破,一切矛盾都可以自圆其说。
可是——当彬就是那个难题呢?
当他在我身边时,我苦恼他无法自控的杀人欲,与他未来十年、甚至数十年成为杀人机器的命运。可是当他不在,我却变成了洛血竭口里彬的翻版,甚至祈求用我自己的命来交换他的。
你矛不矛盾呢,赵馨诚?
我伸手感受自己腹部的伤口。如果我还是往日的那个赵馨诚,或许此刻已经不顾阻拦,在芒街的大街小巷上奔跑,去寻找彬的任何可能踪迹了。然而,甚至连我最后一点能够骄傲的本钱——我的身体,也不再听从我的指令。一时间,我成了一个被命运抛弃的人,一个负累品,一个彻头彻尾的麻烦。
彬……如果,如果我从不曾跨过北仑河,从不曾将那支枪指向彬,这一切是不是就会改变?
彬也许已经在天涯海角的某个地方,带着依晨隐姓埋名。依晨这么聪明,一定能考上一流的大学,从此过上像正常人那样的日子。而彬自己,也足以小心翼翼,不会让任何麻烦找上自己。
是这样吗?
时天说得没错,命运是无数选择交错编织的紧身衣,附在每个人身上,如附骨之蛆。彬也说过,人对命运的选择,源自根深蒂固的性格。
所以我必然会跨过北仑河,必然会拿那支枪指向彬,也必然会有今天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