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涛此时后知后觉:“所以你其实是南方人?”
排骨炖的酥烂,秦明把大块完整的肉喂给林涛:“对。”他抬手把剩下的扔进垃圾桶:“所以,我过年该吃汤圆。”他说完,看了看林涛,显然是想到了大年夜的饺子。
林涛:“……”
二人一路自大路穿到巷弄,林涛站在疑似园林景观的建筑前,仰头看了半天门口白幡,倒吸口气问秦明:“这是……你们家的园子?”
“嗯。”秦明点点头,抬脚跨进园门,幼时的记忆渐渐从模糊到清晰。
“等等,为什么这个没有被文物保护单位接管啊。”林涛打量保存完整的亭廊厅堂,诧异道。
“不是所有的园林建筑都具有景观价值。”秦明摇摇头:“不过好像跟政府有协议,外公去世之后,它就会被市园林处接管了。太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秦明循着记忆带林涛自南向北穿过檐廊来到小厅后院,后院草木繁盛,水池边五折石桥上,高大伟岸的背影静静矗立。
“罗钥叔叔。”秦明叫他。
穿白色西装的男人回头,愣了一下,便向他们走来。
“秦明。”罗钥扶住他肩膀,深深看他,感慨道:“一晃眼,你已经这么大了。”
秦明轻吸口气,对林涛说:“罗叔叔,是我父母的朋友。”他看向罗钥,告诉他:“他是林涛。”
林涛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这个人有正派而温和的气息,带着眼镜,看上去儒雅严谨。林涛望向他的双眼,颌首道:“您好。”
罗钥为人稳重而细密,在通知秦明的同时,便已发了讣告,布置灵堂分管接送统筹一应事物,安排得井井有条。林涛跟秦明回主厅卧室整理休息,林涛看着满屋子的明清样式家具,又看看墙角的立式空调,觉得颇为违和。他一面换衣服,一面打量墙上的照片:“你这个叔叔真是够仁义的,多亏了有他,不然真的是有的忙了。”
秦明看着屋内未变的陈设,点了点头:“他原来是我父母的同学,本来也在龙番。我父母出事后,外公身体一直不好,他就辗转来了无锡,一直照料外公。”他顿了顿:“最初几年,我还会来看外公,都是他来接我。”
林涛皱眉,叹道:“这……这也有点,太好了吧。”
秦明想了想,迟疑道:“是么?”
林涛抬抬眉毛,未置可否的摊手:“唉,也许…人间自有真情在嘛。”他往床上一坐,拍拍床边:“趁着现在不忙,要不要来睡会儿?”
秦明看了看他,蹬鞋上床,与林涛和衣躺在一处。这是他幼时的房间,寒暑两季他总是一直呆在这里,有模糊而温情的记忆稍稍浮现,他像是又看到小时候的自己,笑着从门外跨进来,“噗通”便扑到了床上。母亲在身后追他,便与他一起倒在床上,玩闹之后哄他入睡。
而现在,自己与身边这个人,像是一齐躺在了伤痛不曾触及的幼时记忆里,安心而微妙的气息,莫名的萦绕在他心头。
一片安静里,林涛攥着他的手,睁眼看着床顶,轻声道:“宝宝,这个床不会是古董吧……”
秦明闭着眼告诉他:“应该不是,文革的时候让砸了不少,家具大多是后来添的。”
林涛细看透棂床围,“唔”了一声:“木头不错,那这床应该是挺结实的。”
秦明:“……”
他忍不住斜眼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抱在胸前转过身背对他。
林涛低低的笑,侧身搂着他,把脸埋进他温热颈间:“诶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啊……”
秦明不想理他,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就听见林涛呼吸绵长。
舟车劳顿,是真的累了。秦明眨眨眼,在他温暖怀抱里,与他一同睡去。
秦明外公的追悼会定在了十月二十八日,灵堂设在曾经当做佛堂的花厅。这里的佛像曾被付之一炬,而如今,园子的主人也即将归尘入土。秦明看着灵堂正中的黑白相片,老人的面容熟悉而陌生。他静立于灵堂一侧,告别他人生最后一位血缘至亲。
林涛站在他身旁,与他一起,向前来吊唁的人们,鞠躬致谢。他外公待人和善真诚,生意往来的朋友大多敬重他,不少人从外地特意赶来,纯白挽联汇成无言花海,来送老人最后一程。
陈林从龙番市匆匆奔赴无锡,与罗钥一起主持葬礼。他在一旁登记礼金,分发谢帖与白色纸花,时不时便抬头去望向秦明,秦明面色肃冷苍白,林涛在一旁亦是神色凝重。陈林看着二人,心中半是忧愁半是难过。
秦明冷眼看着素服黑衣的人群,由少至多,又慢慢散去。
等到仪式礼毕罗钥与陈林清算礼金,交代完毕离去时,已到夜间。喧闹几日的宅院陷入死般的寂静中,这一场离别,终于也到了尽头。
秦明仍立在灵堂,人群散去,只剩他一人,站在一片穆哀冷清里,望着巨大的黑白遗像。他以为自己不是一个面对死亡敏感的人,他以为他对这件事情已经很习惯了。
林涛送罗钥和陈林离开之后折返,看见秦明静静伫立的背影,不由心里发沉,走过去,想哄他去吃饭。站了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他尚未来得及开口,秦明面色苍白的回身,用力抱住他,整个人止不住的下滑。林涛揽住他后背,着急的想开口询问,话未出口,便感觉肩膀湿了一片。
林涛话哽在喉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使力抱紧他。这个人哭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所有的伤痛与委屈全都憋着,只死死揪着他背后衣服,胸腔像咳嗽似的,一下下的震。悄无声息的,连抽吸声都没有,眼泪却啪嗒啪嗒的掉。像是痛极,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这个哭法,哭得林涛心口生疼。
林涛抱着他顺着他的力坐倒,秦明就整个人坐在了他的怀里。林涛想把人从自己肩膀上拔起来看看,却因为秦明抱得太死而作罢。他手慢慢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一点办法也没有,怔忪道:“秦明,你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里好疼。”
他低低一句之后,就再没办法开口。只能拥紧他,把脸也埋进了秦明肩膀。秋夜寂寂,此刻除了林涛,再无人知他曾于长夜无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