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的手在下腹处交握,他的十指交叉,拇指相扣结成内缚,只有两只手的中指伸出,指面相触,形成了一个看上去很奇怪的手势。
“别动。”秦明俯身仔细去看他的手,他眉头紧皱,片刻后出声:“……密宗手印?”
他歪了歪头,在脑海中回忆资料,快速而焦灼的,回想这个手印的含义。
林涛皱着眉头看那人的手,他想了想,问:“秦明,人死了能不能被人硬摆出这样的手势来。”
秦明看了半晌,抬头道:“理论上来说,短时间内尸僵还未形成,是可以做到的。但是我觉得凶手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他说着,快速的在自己手上结出相同的手印来,给林涛看。
“你看这是什么意思?”他问林涛。
“我怎么会知道。”林涛看着他失笑:“如果不是你说,这是密宗手印,普通人恐怕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到最后,就已经反应过来:“老秦你的意思是……”
“凶手如果想要误导,为什么不用一个更直接的方式来引导我们,而选用这样晦涩难懂的宗教符号,这从他的角度来看,似乎并不能达成什么目的,反而显得还很多余。”
他说完一段,摇了摇头。又低头有些狐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道:“这甚至不是常见的九字真言手印,我暂时想不到它的意思。”
林涛思索片刻,颇为释然:“既然是死者自己留下的,最后关头,一定是想告诉我们凶手的信息。徐钧铭这个人看这屋子就知道极度信奉密宗,在最后能想到用结手印的方式来传递信息,倒是也很合理。”
秦明看了眼几个舀水的人,又看向浴缸里的尸体,尸体的正面已经接近完全袒露。这么大的出血量,他在尸体正面却没有看到明显的创口。
他与大宝对视一眼之后,心里已经隐约感到这案件或许会很棘手,不由稍微有些头疼。
林涛抬眼看他一眼,伸手从滤网上,拿起一根不长不短的头发。
痕检的人将它收进物证袋,林涛站起身来,肩膀碰了碰秦明:“你和大宝,先回局里吧。”
秦明点点头,和大宝一起,颇费力的把尸体从浴缸里抬出,装进尸袋。
秦明把拉链彻底闭合,喘了口气:“看到创口了,在背面,有一个很明显的创口。”
大宝点点头:“对,唉。有创口就好办了。”
秦明只是匆匆撇了一眼,那伤处像一只洞开的眼睛,深且黑的凝望着他,他突然就有了很不好的直觉——他没见过这样的伤口。
秦明在那天的下午,第一次见到徐若水。
龙番警局上下两层楼四十多个屋子的人,几乎都挤到了一楼接待室来。
大家表示长得漂亮的小女孩不是没有见过,但长得这么漂亮的,是真的没有见过。
时隔多年直到林涛当上了队长,秦明变成了科长,都还会有人在谈及美貌时说:“新出来的那个演员,要我说都还没那个小姑娘好看。”
一同经历过当年案件的人,就会立刻明白过来“那个小姑娘”是指谁,感慨道:“对,对……唉。”
林涛看着面前穿着一身运动校服和白色高领衫的徐若水,突然觉得难以开口告知她父亲的死亡的事实。
女孩只有13岁,齐肩的头发扎成一个干净的马尾,雪白皮肤在稍暗的灯光下,还是呈现出一种极为细腻通透的质感,大大的眼睛半垂着。这种柔弱干净的气息,令所有文人夸赞少女的姣好诗句,在瞬间具现于人前。
林涛给她倒了杯热水,往她面前推了推。
“小姑娘,你妈呢?”
“没有妈妈,爸爸把我带大的。”徐若水小声的道谢,喝了口水,她声音细弱,用词却不像个小孩子,她说:“我们是相依为命。”
林涛心里像刀扎一样,于是在他告知死讯之际,面对徐若水怔住的神情,是真的觉得很难面对。
他快速的退开,示意让旁边的女民警赶快过去安慰一下。
徐若水的脸血色尽褪,神色空茫,甚至连原本垂落在耳边的发丝在这一刻,也突然显得凌乱而可怜起来。
她抬眼看着林涛,像是不可置信又无助的深情,纤长的眼睫微微发抖,眼泪清晰可见的在透明晶体前堆积,然后掉落出眼眶来,之后林涛听到了教人为之心酸的嚎啕大哭。
这是个孩子的哭法,崩溃与悲伤一齐决堤,透明眼泪不断滚落在雪白的脸庞上,让在场的人心酸到不由得想低下头去。
秦明送尸体进冷藏库,又查了半天资料,才端着林涛买给他的奶牛花纹的杯子从二楼晃下去——林涛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喜欢给他买一些跟他特别不搭的,十分可爱的东西。
他下来的时候人群已经稍稍散去,毕竟大家都算是好人,面对这种场面,总是心有不忍得想要避让。于是秦明走到门口时,已经能隐约看到半个人,一个刑警发觉他,招呼了声“秦法医”就给他腾出个完整的视野来。
这一声让屋子里还在抽噎的徐若水,扭头看向门口。秦明冷淡的道谢,抬眼之际,就与徐若水视线相撞。
秦明突然觉得很冷,像是在那一刻整个人又行走于漆黑的雨夜之中,鼻尖有萦绕不去的铁锈味道。
秦明不知道别人从那双的美丽眼睛中看见了什么,他知道自己在这短暂的视线相交里,看见了什么,在那重重情绪之下,在那些透明泪水之下,是冰冷空洞的深渊,和囚于深渊中的痛苦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