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豪客们毫不客气举筷大快朵颐。有酒有肉,殿内气氛很快炒得火热,若不是顾忌上首还有快活王,放浪形骸的江湖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玉绝音双手揣在袖中,静静看殿中群魔乱舞。
他身边的两人,一个开宴没多久,就向后一飘,消失在喧闹的酒席间;一个似笑非笑,眼神落在殿侧编钟上,面前的饮食酒水一动未动。
突然,玉绝音眼神一动:任棕端着酒杯向这个方向走来。一路上,他与不少人把酒言欢,寥寥数语就哄得人眉开眼笑。
不多时,这个热衷抱大腿认干爹的人来到面前。
顶着宫九不善的眼神,任棕向玉绝音举杯敬酒:“玉公子年纪轻轻便修为高深,在下深感佩服。在下敬玉公子一杯!”
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再满上一杯,对玉绝音道:“这是第二杯,愿你我皆能拜入义父门下,心想事成!”
第三杯酒转眼也被举起:“第三杯,祝玉公子在义父门下,前程似锦!”
任棕干脆利落喝完三杯,表现得豪迈又义气。旁边凑热闹的酒鬼“啪啪”拍掌,大声叫好,还有人起哄兄弟情深。
宫九的表情瞬间如恶鬼修罗。
玉绝音虽没有举杯,却表现得礼貌而耐心,让任棕以为自己劝说起了效果,他正含笑打算再说些什么,结果修长如玉的手指一敲桌面,桌上玉箸跳起,化为锋利的剑器,割断了他的喉咙!
暗红色鲜血热腾腾泼在大殿中央,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俊美孤傲的青年对新出炉的尸体淡淡道:“多谢建议,但我不需要。”
受惊的歌伎战战兢兢缩到一旁,捂紧嘴巴,不敢继续跳舞,却也不敢退场。殿上鸦雀无声,死一般沉寂。
快活王沉默好一会儿,才笑着赞道:“玉公子好俊的功夫!”
玉绝音道歉:“扰了王爷的宴饮兴致,是在下之过。”
快活王却道:“轻辱剑客,该有此劫。不必为此人败了大家的兴致。奏乐,起舞!”
侍卫拖走尸体,将血迹扫去。歌伎们重新踏上殿中央,战战兢兢继续跳舞。
目睹风波的江湖人各个心不在焉:比起感慨快活王排场大,他们更胆寒玉绝音和传说中一样毫不在乎利害,翻脸如翻书。
这场宴饮在虎头蛇尾中平静结束。
回去的马车上,宫九始终冷笑:“一殿痴心妄想的阴沟老鼠,也敢妄想龙凤威仪。”
玉绝音道:“你竟能忍到宴会结束。”
宫九撩起眼皮,冷声道:“连根拔起总要时间,时机一到,本王自会要他们好看。倒是你,在宴席上发现了什么?”
玉绝音眨眨眼:“玉罗刹的尾巴。”
宫九点评道:“快活王的势力难长久,看来西方教也闻到味儿了。”
这时有人从风掀起的帘缝中滑进马车。
绯红衣衫的少年坐在玉绝音对面,仿佛从来没离开过,托腮笑吟吟问道:“快活王要倒了?真是个好消息。有确切时间否?小弟也想跟在两位大哥身后分一杯羹。”
宫九冷眼看容色逼人的少年,道:“出手越早,利益越大。只要不怕死,什么时候都能上。”
王怜花摊手道:“说笑而已,盯着快活王的不止一家,这其中哪有小弟插手的余地?但是西方教就足以送小弟下地狱。”
玉绝音道:“除你之外,快活王还有西方教和宫九之外的敌人?”
王怜花叹息:“玉兄能高看小弟一眼,小弟实在惊喜万分,但小弟着实惶恐,只因小弟实在不配做快活王的敌人。”
玉绝音道:“愿闻其详。还有,不要在小弟不在之时戏弄他。”
王怜花笑嘻嘻拱手请罪,然后才肃容道:“江湖中几乎没有人知道快活王的来历,但众所周知,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博闻强识的武道宗师,怎么可能凭空出现?”
宫九嗤笑:“快活王的来历,莫非你知道?”
王怜花眯眼,桃花眼笑若狐狸:“其实关于快活王的身份,皇室谍报机关也早有猜测了吧。没错,快活王的真实身份,正是衡山之战失踪的万家生佛柴玉关!”
“如这次长生诀之变一般,柴玉关以为莫须有的秘籍为诱饵,令江湖豪杰贪念大炽,无数人倒毙在前往衡山的道旁,他则以为倒毙路旁的江湖人收尸为掩饰,席卷所有不幸罹难者的秘籍,抛下一具面目全毁的替身尸体,逃之夭夭。”
玉绝音神色淡漠:“放心,快活王活不长。”
王怜花抖开手中折扇,摇头笑道:“非也非也,小弟并非担心不能报仇。”
宫九道:“你担心的是仇人会死在别人手中。”
王怜花拱手:“宫兄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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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九虽白龙鱼服行走江湖,但谁让他在快活王的宴会上露脸了呢。宴席上自然有人认出他的身份,充当耳报神,将太平王世子在此的消息,告予送嫁的李家人知晓。
次日,李家子便急急忙忙登门拜访。
宫九勉强出面,一见那人有张酒色过度的脸,立刻嫌弃地撂开,带着小弟和黄蓉出门找乐子,李家子顿足长叹,又匆匆追了上去。
这一切皆与玉绝音隔绝。
书房中。
雪浪白纸铺开,玉绝音提起蘸满墨汁的毛笔,悬腕缓缓写下记忆中若隐若现的过去。
先是系统的组成、任务,然后是游戏世界的定义、构成,紧接着是原本世界自己的年龄、生活。
他手腕如坠千斤,越往后写越是费力,大脑隐隐作痛,根本无法想起游戏之外自己究竟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
毛笔已在空中悬停许久,久到摇摇欲坠的浓墨从笔尖落在白纸上,为凌乱无序的记录划下句号。
他俊美绝伦的容貌冰冷至极,心中隐约有不详之感。
玉绝音沉吟片刻,换过白纸,提笔开始另一份记录。
这个世界中“玉绝音”的人生跃然纸上。
幼年空白,少年习武,摆脱囚禁,初遇友人,步入江湖,扬名天下,弃绝剑道……
玉绝音刚开始书写时,尚能一笔一划,勾勒脑海中的影像。但随着记忆流转,他笔尖如游龙走蛇,越来越快。写到最后,凄厉的字迹几乎要破纸而出。
天色渐暗,滚滚雷声自远方而来,雪亮的闪电照亮昏暗的室内,也照亮了玉绝音眼底黯沉的血色。
书案的白纸上,记载“玉绝音”半生的文字墨痕未干。
“玉罗刹玉罗刹玉罗刹……”
最后几行尽是玉罗刹的名字,字迹行草,枯墨哀丧,隐约可以窥见执笔者无意识流露的悲愤痛楚。
笔尖之墨已近枯竭,玉绝音却仍在继续挥毫狂书。
墨色剑气从笔尖冒出,在脆弱的白纸上重重落下,变作玉罗刹的名字,几遍之后,又变成无数“剑”字。
白纸上墨痕凌厉,杂乱无章。
有心灰意冷的“剑”,有狂傲不羁的“剑”,有孤高清绝的“剑”,有疯狂凄厉的“剑”,有绝望愤恨的“剑”,有孤注一掷的“剑”……
无数“剑”纠缠在笔尖纸上,渐渐汇聚成可怕意境。
“嘭——”
“哗啦——”
书案被剑气破碎,记录两段人生的白纸化为片片纸蝴蝶散落。纵使如此,那支笔仍旧没有停歇,在空中划出最后最浓重的一笔。
撇、捺、横、勾,笔势几变,组成寒意森森的大字。
“杀”!
满地狼藉中,玉绝音终于掷笔挥袖而起,在一片狼藉中扶着额头大笑,狂笑。
“嘿嘿呵呵哈哈哈哈——”
“想将我当做掌中玩偶,任你摆布?”
“白日做梦。”
孤傲冷漠的面具裂开,披发深衣的青年眼中终于流露出刻骨的怨毒。
“我一定会杀了你,玉罗刹!”
“轰隆——”
伴随着仿佛天塌似的雷鸣,积蓄已久的大雨终于轰然落下。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