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一般两三日后?发榜,具体是哪天要看考生的数量——毕竟阅卷的只有知县一个人,教?谕只是副官。提学官大人虽然也在?扬州,但?人家?毕竟是朝廷大员,一时兴起看看最优秀的两篇也就罢了,怎么可能帮知县批卷?
洪知县又是格外爱才的,需一篇一篇仔细看过才会?决定或取或黜,因此?进度又比旁人慢了一些。
各位参加县试的生童们虽个个心急如焚,但?也知道洪知县发榜至少要三日的,只得耐心熬着。
唯独齐鸢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县试当天被王密和迟雪庄等人吹吹打打送回家?后?,他便邀请这帮小伙伴在?家?里用了饭,随后?去见了齐方?祖,将?今日的考试情形说了。
齐方?祖对他这次考试并不?抱期望,因此?只问:“今年的题目可能看懂?”
齐鸢拱手道:“回父亲,都看得懂。”
齐方?祖便十分?高兴了,笑着捋了把胡须:“那你能写上多少?”
齐鸢道:“都写了。”
“不?错!”齐方?祖满意地点头,“今年能写上,明年就能通顺一些,你再刻苦些,或许后?年就能中了。洪知县在?本县已经?连待两任了,后?年应当会?是新知县考你,到时候为父先去打点打点……”
他也知道齐鸢的名声不?太好?听,心里暗暗盘算应当送多少银子合适。
齐鸢犹豫了一下,见这位完全没?有孩子考中的准备,只得委婉地打断齐方?祖:“父亲,孩儿这次应当是能中的。”
反正都考完了,放榜的时候别吓着这位富老爷。
齐方?祖听这话却一瞪眼,没?好?气道:“去!你休要拿话唬我!那年你回来跟我说必中,喜得我跟左邻右舍都说了,还备好?了筵席,结果你呢,就因有人在?考前奚落你两句,竟敢在?试卷上骂人!说什么‘破裘黑脸小书生,惊见公子美姿容,世上许多不?如事,乡人何苦大小惊’!”
齐鸢:“??”
齐方?祖恨铁不?成钢道:“人家?不?过是家?贫一些,给王家?当长?工,你就骂人满腹酸醋,傍人门户……县试揭榜从来都只贴前十名的墨卷,因你实在?放肆,竟气得知县也将?你的卷子贴到了申明亭上,跟那些犯事的榜文上下挨着!!”
齐鸢:“……”
齐鸢起初惊诧不?已,到后?面却越听越想笑——原来的小纨绔竟这么嚣张戏谑的吗?
但?当他意识到小纨绔已经?不?在?了,而齐方?祖这个慈父,如今教?导的也是自己这个外乡人时,内心又是一酸。
齐方?祖看他低下头,还以为他心虚了,一个激灵想起来,瞪着眼问他:“这次是不?是又有人奚落你了?”
齐鸢想起何进以及诸位看热闹的生童,不?由轻咳一声道:“……是。”
齐方?祖心口一堵,顿觉不?妙:“那……那你可又在?试卷上骂人了?”
齐鸢摇头:“没?有。”
齐方?祖表示怀疑:“真的?你就任他们说去了?”
“也……没?有。”齐鸢道,“我在?进考棚前就骂回去了……”
齐方?祖:“……”
齐鸢:“我说他们,如果嫌弃齐家?钱臭,就别进咱家?盖的考棚。”
齐方?祖:“……”
齐方?祖花钱为县里建考棚,又资助贫穷士子,给去参加会?试的扬州举人发盘缠……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这些清高贫寒的士子感到难堪的,谁料齐鸢倒好?,一口气把人全骂了。
这下不?由目瞪口呆,直愣愣地看着齐鸢,气不?打一处来。
其实旁人奚落嘲笑齐鸢的时候,他内心当然也难过。但?他认为这一切是因齐鸢不?务诗书所致,若鸢儿有学问,别人自然会?尊重他。这跟金银没?关系,如果别人因不?读书鄙视他,他就用别人没?钱笑话回去,那就不?对了。
齐鸢三番五次跟这帮读书人过不?去,齐方?祖心里又急又叹
齐鸢看这位富老爷的表情,便猜到了这位大约对文人举子有天然的敬畏和崇拜,忙又扯别的安慰道:“这可是我们学馆的师兄们说的,师兄说读书人要公直信厚,不?可刻薄。”
齐方?祖果然又提起兴趣,赶紧问:“可是那位院试案首孙秀才?”
“……嗯,就是他。”齐鸢在?心里给孙辂赔了个不?是,见齐方?祖转怒为喜,也知道自己千言万语大约都不?如孙师兄他们一句话,忙道:“这几天褚先生和孙师兄天天教?我做文章,还手把手教?我练字的,我交答卷的时候知县大人也说做的好?,应当能中。”
齐方?祖这才信了几分?,放他回去。等齐鸢走后?,他又开始在?心里琢磨,暗道莫非我儿这次要中了?这下越想越激动,恨不?得连夜找人去县衙打听打听。
齐鸢先给齐方?祖招呼了一声,以免这位老爷放榜时因过于惊诧,再心里起了怀疑,也来审自己一顿。现在?说完,心下没?了担忧,第二天便仍去学馆上学。
褚若贞面上淡定,其实早就迫不?及待地想看齐鸢的文章了。齐鸢到了学馆后?,他也不?等敲云板了,催着齐鸢将?两份制艺默了下来。
一篇“生财有道”,另一篇“野人也”,齐鸢写一行他看一行。
褚若贞起初还嫌弃这笔字实在?碍眼,要挑剔几句,但?话都到嘴边了,脑子却被内容吸引着一字不?落地往下看去。
齐鸢写完最后?一句,褚若贞已经?拊掌大赞起来:“不?错,论益高远,清真健拔!”说完再读两遍,又疑惑:“不?过这两篇制艺虽义理兼备,但?跟你之?前试做的两篇相比却更重矩度,你既然知道洪知县偏好?古文,为何不?用古风以对?”
齐鸢在?县试前曾做了两篇给褚若贞看,文章疏达,清纯淡雅,最是符合洪知县的爱好?。因此?褚若贞暗中认定齐鸢能得案首,并嘱咐了自己的小舅子何教?谕一定要盯着洪知县,只要洪知县看了齐鸢的文章,必然会?极为喜爱。
可是让他意外的是,齐鸢县试上竟然用回了时文。他又不?是不?会?古文,为何会?这样?
齐鸢对此?也有一点无奈,如实道:“倒不?是学生不?想做,但?昨天大宗师也到场了。”
褚若贞惊诧道:“提学大人去考棚了?”
齐鸢道:“是的,学生看桂提学在?场,想着若以古文答题,虽能得知县欢心,但?未必会?入得了提学大人的眼,又不?知这俩人怎么判定,因此?仍以时文答之?。”
褚若贞看看外面,压低声问:“中案首有几分?把握?”
齐鸢道:“端看有无旁人善作古文了。”
褚若贞听完,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知道齐鸢考虑得对,洪知县虽挚爱古文,但?终究是一人所好?,与主流不?符。既然提学大人也在?场,所以答卷考核就不?一定是洪知县一人来定了。
做古文,定会?极得洪知县欢心,但?也会?难入提学官的眼,因此?运气好?就是案首,运气不?好?连取中都难。而做时文,取中是一定能的,就是未必能得案首了。
县试才刚考完,褚若贞又听说齐鸢考试时病了一场,便也不?拘着他了,放他回去休息两日,放榜后?再来学馆。
只是心里多少有些担忧。因古文之?风并非科举正脉,曾有考生才华满腹,但?因与科举正脉相差甚远,因此?难过乡试这关。士子们当然也渐渐摒弃古风,十分?注重词气。若洪知县遇到了难得的古文,会?不?会?起了惜才之?心额外提拔呢,到时候他会?在?齐鸢和对方?之?间选谁?
这边当老师的操心不?迭,那边的齐鸢却将?县试抛在?了脑后?,钱福这几日天天打听婉君姑娘的消息,这天终于从一个小龟奴嘴里套出了话,说婉君姑娘三月份上旬便去京城。这几日已经?在?收拾随身的物品了,只是东西较多,怎么也得五六日后?才能开始动身。
那小龟奴本来是去齐家?铺子买熏香的,见问话的是钱福,又一打听,果然小纨绔齐鸢想见自家?姑娘,不?由鄙夷起来,嗤笑道:“我家?姑娘何时见过小公子这样的人物?小公子还是找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