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群中位于万航渡路154号,属于普通中,不像武定中海防中这些老静安的流氓中出名,和一字之差的黄浦区向明中更是差之千。
斯江和顾东文为了斯南落在哪校的事和教育局磨了把月,要求市重点对口市重点,被拒,退一步要求区重点接受乌鲁木齐市重点转回来的,依然被拒。没有名额,就这么一理由,急着回沪读书的知青子女太多,根本排不过来,不给你安排到垫底的七所中去已经很不容易了。向群这两年其实也算是普通中的热门中,原来的高中部变成了职业校,属于银行系统委培,简称银行职校,毕业了直接分配进各大银行,坐在柜台后头数钞票,国家编制的金饭碗,一进去每月工资就有两百多块,比爷娘在工厂辛苦大半辈子还拿得多。用教育局工作人员的话说:“人家轧破头都进勿去,侬还要嫌便向群勿是区重点?(人家挤破头都进不去,你还嫌弃向群不是区重点?)”
唐泽年主动问过要不要他姆妈帮忙打招呼,斯江犹豫了一下后坚持说不要。她自己也是普通小考进市重点中的,她对斯南有信心。
磨到五月份,再不定下来就要等明年春天再插班入。斯江打电话问过小舅舅,最终尘埃落定。她心是觉得委屈了斯南的,因而又了时间去选新书包新球鞋新铅笔盒,英语磁带也早早买好。北武和善让也从北京寄了一索尼的Walkman回来。
陈斯南背上新书包,高高兴兴地去了新校。她倒不觉得自己委屈将就,反正转对她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何况再读一年初中就毕业了,又要换新校读高中。在斯南心,高中当然只有一校可选,那就是大表哥和阿姐读的高中。
初三(3)班开第一天,女生们热议的是冯宝宝和刘雪华谁更漂亮,冯宝宝这两年太火了,从去年的《杨贵妃》,今年《秦始皇》的孟姜女,还有《西施》,古代著名女几乎全是她在演。刘雪华也不差,《几度夕阳红》、《圣剑飞鹰》、《傲啸江湖》,连男生都喜欢她。男生们隔了一暑假,相约放后去哪踢球,讨论初一进来的新生有没有女,中午要不要去吃愚园路的牛肉煎包。至于考试和升,那是明年的事,还远着呢,何况去年那届初三有一小半都升上了职校,就等着毕业后捧银行金饭碗了,笃定着呢。
班主任毛老师戴着黑框眼镜,年过四十头发倒没谢顶,中分后梳得油光水滑,肚子凸起,既高且广,一根多打了五六扣眼的金利来真皮皮带把西装裤牢牢束在胸脯下头,穿出了韩国民族服装的味道。
“我们班这期转来两位新同,大家认识一下,要团结友爱好好相处。”
毛老师中气十足,黑板擦敲得讲台嗙嗙响。
教室纷纷杂杂的声音静了下去,课桌椅在地面上滑出刺耳的滋啦声,后排有男生吹了一下口哨。
“大家好,我叫陈斯南,之前在新疆乌鲁木齐二中上,我从小是在新疆长大的,喜欢交朋友。”斯南大大咧咧地上前一步自我介绍,扫视台下一圈,好像是很不一样,上海的男生女生看上去都雪雪白。
毛老师推了推了眼镜:“陈斯南是我们班年龄最小的同,她是七四年四月份生的,今年才十四岁。”
“小新疆!”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声。
教室哄堂大笑。
“羊肉串儿,羊肉串儿,买买提的羊肉串儿咧——”
“喂,侬为撒勿港新疆闲话?(你为什么不说新疆话),来一句!”
“阿(轻声)囊死给!”
斯南眉毛一挑,骂了句维语,黑板擦疾如流星,直接砸在了问这话的男生额头上,幸好还没上课,没有粉笔灰。
教室顿时乱作一团。毛老师好不容易压住蠢蠢欲动的几刺头,对着斯南咳了两声:“陈斯南,同之间要友好相处,不可以动手打架,明天你交一封检讨书给我,不少于五百字。好了,你坐到第四排靠墙的那空位上去。”
第四排那空位就在刚才被黑板擦打的男生前面,几男生对着斯南挑衅地挥挥拳头。
斯南拎着书包走过去,同桌的一男生视若无睹不给她进,扭头问后面:“弟兄,没事体伐?”
毛老师拍拍讲台:“杨文意,你起来让一让。”
斯南把书包往自己课桌上一丢,手一撑,谁也没看清楚,她已经站在了杨文意的课桌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这群男生。
像陈真那样,大拇指轻轻滑过鼻下,斯南轻巧地跳进自己的座位。
“梭梭子。”
她斜了杨文意一眼,嘴角翘了起来,用一口流利的上海话告诉他:“这也是新疆闲话,就是废物戆度的意思,懂了伐?”
斯南后面的课桌猛地撞在她的椅背上,差点把她整人撞贴在课桌上。斯南一手撑住墙,回头看向后面。
“册那,小新疆,有点花头啊,单挑敢伐?课间休息的时候来图书馆下头。”后座被黑板擦砸头的胡亚东磨着牙约架。胡亚东的哥哥在武定中算是老静安初中的一霸,他从小跟着阿哥和老闸北的古田中、八中十七中都干过,灭过徐汇枫林中零陵中,除了碰到普陀二中曹杨五中要躲开,在向群还从来没吃过这种亏,何况还是新疆来的小姑娘。
台上另一女生正在用普通话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唐欢,是从南通如东县转来的,谢谢。”大概有了“喜欢交朋友”的陈斯南的遭遇,唐欢把后半段人兴趣全免了。
“江北宁!”胡亚东拍着桌子大声喊。
“册那,堂欺负阿拉!为啥转来阿拉班级格噻是乡下宁?(为什么转来我们班的都是下乡人?)”
唐欢臊红了脸,低头不语。
毛老师喊:“好了好了,拿(你们)想造反啊?警告侬啊胡亚东,格得勿是武定中!(这不是武定中)”
“毛老师,吾覅帮苏北宁坐勒一道!(我不要和苏北人坐在一起)”第二排的蔡晶晶举手抗议。
唐欢咬住下唇,头垂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