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为他心神已乱,才遵从潜意识中的本能,对江家所在,秋毫无犯。
江澄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半晌,才低声缓缓道:“魏无羡啊魏无羡,你可真是……”
魏无羡只作不闻。
——正在此时,一道泠泠的琴音扰乱了陈情的笛音。
魏无羡心中一烫,轻声道:“啊,蓝湛。”
——只见一人坐在另一条屋脊上,横琴于前,一袭雪白的衣衫在黑夜中有些刺目。
——魏无羡冷声道:“啊,蓝湛。”
魏无羡道:“又是你啊。”
嗓音低微,满是缱绻。
蓝忘机飘摇的心旌忽地一定,低低道:“嗯。”
魏无羡轻声道:“我就知道,你从来不会放着我不管,你总会追上我的……追上我的,总会是你。”
蓝忘机涩然道:“……嗯。”
——蓝忘机翻琴上背,改为抽出避尘,直冲陈情袭去,要斩断这支催生出魔音的鬼笛……换了任何一个清醒的人来听,都会听出来,蓝忘机的声音分明在颤抖。然而,魏无羡此刻已经失去判断能力了。他已然半是疯狂,半神智不清,一切恶意都被他无限放大,只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恨他,他也恨所有人。谁来都不怕,谁来都一样,也不过如此。
——忽然,在一片厮杀声中,魏无羡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声音。
金凌道:“我阿娘?!”
他惊怒、惊恐至极地道:“我阿娘怎么会在这里?!”
仿佛是一盆冰水骤然淋身,魏无羡陡然一震,浑身都绷直了,睁大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水幕。
——江厌离?
——她是什么时候来了誓师大会的?!
这几乎是所有人心中在一刹那涌上的问题。
而下一个念头便是:在如此混乱又危险的不夜天,修为低微的江厌离会是什么下场?
“魏无羡”已经骇得魂飞魄散,魏无羡比他稍好,心神动荡中还能勉强分辩出关键所在:“谁把师姐送来的?她怎么会知道我在不夜天?金鳞台上发生什么了?!”
到了第三个问题,一切似乎已经开始逐渐串联成一线。
修为低微的“江厌离”,绝不会无故跑到讨伐她师弟的誓师大会上,她分明就是为了“魏无羡”而来。
可“魏无羡”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也不可能会有人提前做出这种预想,除非——
魏无羡喃喃道:“……蓝湛。”
蓝忘机道:“‘我’追来这里,是因为从城楼下那些修士口中听说了你的去向。”
魏无羡道:“他们是唯一能提前知道‘我’会来不夜天的人——他们能对‘你’说,也可以告诉别人!”
蓝忘机道:“前事由兰陵金氏而起,‘你’若去了不夜天,金氏必首当其冲。”
魏无羡道:“而之所以是金鳞台不是不夜天,是因为他们才从‘我’手上捡回一条小命,根本没胆子再撞见我!”
一切串成一线,狂怒刹那间涌上心头,魏无羡的手攥紧成拳,骨节咔咔作响:“——这群混蛋!”
他们给金家报信,当然也不会是出自什么好心,除了向金家讨赏,就是为了设法报复“魏无羡”!
就因为他们这一点龌龊的侥幸钻营之心,才目睹“魏无羡”从自己眼前逃离、追之不及的江厌离得知他下落,迫不及待地追来了不夜天,正正撞上这一场混战、甚至为此送了命!
而金鳞台上的人——竟然也没有拦住她!
狂怒之后,就是深深的无力,魏无羡闭上眼睛,喃喃道:“居然坏在这里……居然是因为这样……”
简直不能再阴差阳错了——
若是“他”没撞上那群人、若是他没对那些人说要去不夜天、若是那些人没有想到要通风报信、若是他们没想到可以去金鳞台、若是“江厌离”没有恰好在那时知道、若是金鳞台的人拦住了她、若是她到的再早或再晚一点儿……这么多的若是,只要有一个成真的,“江厌离”就不会在一具凶尸手上重伤垂死!
江澄攥紧了拳头,两眼发红,忽然对金子轩喝道:“金家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我姐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
金子轩又急又愧,但还不待他说什么,江厌离已红着眼眶先道:“行了阿澄!不关别人的事,要来的一定是‘我’自己,明知道自己是什么修为、明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还敢闯进去的也是‘我’自己……根本不能怪别人!”
江澄道:“可是——”
魏无羡道:“可是师姐,‘你’是为了‘我’。”
那种情形下,江厌离绝不可能放着魏无羡不管的。
江厌离道:“‘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去干什么的,我明知道危险,却根本没有想过如果我送了命、如果‘我’也不在了,你、阿澄还有阿凌会怎样……‘我’甚至还让‘你’停下来。”
——所以,她也不知道,此情此景,还能对魏无羡说什么。
——可是,她心中就是觉得,她一定要来见这个弟弟一面。
——叹了一口气,江厌离道:“阿羡,你……你先停下吧。别再,别再……”
——魏无羡忙道:“好,我停下。”
江厌离道:“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几乎所有人都想杀你,可你却听了我的话,让你的……把你的所有力量,都放弃了。”
魏无羡说不出话来,他迫切地想要反驳江厌离的话,却发现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江厌离继续道:“我稀里糊涂地跑过来,稀里糊涂地让你停下,最后稀里糊涂地、什么都没说清楚,就送了命。”
魏无羡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