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南洲终于从模糊混沌的意识中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天还没有完全亮,窗外胧在一片深蓝色的静谧里,南洲缓慢睁眼,看到墙角一盏昏黄小灯。身下躺着的被褥很软,和睡梦中柔软的云朵重叠在一起,他这才惊觉自己竟然躺在床上。
他下意识地偏头往周围看,发现他的主人正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侧支着头,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他这下彻底惊醒了,多年驯化的本能让他在大脑作出反应之前,身体已经忙不迭地强撑着下床,膝行着跪在雁寒脚边,头深深地伏下去,整个人都在轻微地颤抖。
雁寒睡眠向来很浅,一睁眼就看见小少年惶恐不安地跪在她脚边,她下意识伸出去预备拉他的手顿在半空,垂眸淡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奴下……我有罪,请大人惩罚。”
雁寒沉默了一瞬,问他:“你有什么罪?”
少年的声音还有些哑:“身为下奴,我没有保养好主人的东西,让自己生病了,甚至劳动主人亲自照顾,实在罪无可恕。”
“而且,奴隶怎么有资格睡在床上呢?奴下逾矩,还让主人耗费心神,请主人责罚。”
他说着,背脊更加深地弯伏下去,像伏罪者等着自己最后的宣判。
雁寒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她曾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对少年似乎一点用都没有,他顺服着她的命令,却从未想过要作出改变。他根深蒂固地陷在奴隶的思维里,连仅仅是“睡在床上”这样再寻常不过的小事都能让他满心惶恐。
但这些应该怪他吗?
她很清楚,那不是他的错。被命运和环境扭曲了的少年让她怜惜,她试图改变他,可言语又是那样苍白,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宿主,你为什么这么费心想拯救他?”她听到502问。
雁寒没怎么犹豫,道:“是我把他从血族手里要过来的,他又把我视作主人,我本就对他负有责任啊。”
502又问:“只是责任吗?”
雁寒沉默了。
她忍不住顺着502的话问自己,如果换一个人,在她面前的不是南洲,她还会这么费心竭力地照顾他、试图改变他吗?
如果不是南洲……
她根本从一开始就不会收下。
少年对她而言无疑是特殊的,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份特殊从何而来。从他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似乎就占据了她全部视线——起码,对于和他一起被送来的另外两个血奴,她连看也没多看一眼,遑论多余的怜惜。
但这份特殊又有什么存在的依据呢?她很清楚,她可能会同情一个奴隶,却绝不会真正喜欢上一个完全丧失自我的奴隶。那她对少年的情绪,仅仅是出于所谓的见色起意吗?
好像也不是。
但无论如何,她希望少年能有自己的人生,能活得真正像个人。
“我不知道。”雁寒诚实道,“我现在理不清我自己的情绪,但我想顺从本心。”
她总觉得少年不该是这样,所以拯救也好,改变也罢,她总归想为他做点什么。
“他现在的人生只有我,或许,我应该帮他找到一些新的意义。”
“别想太多。”她想把南洲拉起来,但想起他前两次本能的抗拒,又停下手,尽量柔和了声音道,“这个房间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如果你不希望我太辛苦,那就好好休息,快点好起来。”
没有……责罚?
南洲没忍住,抬头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他在驯养所时听不少血奴说过,有些主人会有一些恶趣味,喜欢引诱奴隶犯错,再以此为由惩罚他们。那些惩罚往往都很可怕,皮开肉绽还是小事,有些手段能折磨得人恨不得就此死掉。
为了尽可能避免犯错的机会,他们有一套很严格的行为模式,比如,奴隶是不配躺在床上的,合格的奴隶就是主人最忠心的狗,即使是睡觉的时候,也应该躺在主人脚边,随时等候传唤。
虽然他的主人说过不需要他服侍,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有资格逾矩。他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他的主人不仅没有责罚他,还愿意在他生病时照顾他,这在以前,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回想起自己来到主人身边后的种种,似乎的确,无论他犯了什么错,主人都从来没有责罚过他,唯一生气的一次,是不让他放血,还跟他说,要照顾好自己。
以他浅薄的认知,尽管他有时候无法理解主人的话,但他能很清晰地感知到,他的确有个很好很温柔的主人,这是他在驯养所的时候完全不敢奢想的事情。
主人对他那样好,他希望可以永远做她的奴隶。
他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神看得雁寒的心软了一片,刚才一些不好的情绪也神奇地消解了,她揉揉小少年的脑袋,细软顺滑的发质,手感出奇地好,她没忍住多揉了两把,少年也不反抗,乖顺地任她乱薅。
雁寒好一会儿才停下手,捏捏他的耳垂,温声道:“去睡吧,快点好起来,乖。”
她看着南洲的眼眸里带着包容,灯光散碎在她的黑眸里,如无边星辰。南洲溺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长久囚笼外的浩瀚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