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洲已经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
他一醒来就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屋子里,一片黑暗,目之所及只有黑色的虚空。他的手和脚都被束缚着,没有光,没有声音,更没有人,没有尽头的绝对沉寂里,只能听见自己一下下的心跳声。
后来,似乎连心跳声都微弱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抓过来的,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天。他直觉背后的人是血族,甚至就是他那位好父亲,但他没有凭据。那人抓来他后似乎就将他全盘遗忘,只放任他独自在这里崩溃发疯。
他也的确是快疯了。
这样的黑屋子和年幼时驯养所的禁闭室重叠在一起,勾起无数黑暗压抑的往事。他恍惚听到很多人在哭,混合着打骂声,鞭子破空声,还有许多人大声叫好的桀桀笑声。
他想起十岁那年,他在禁闭室被关了近一个月,神经虚弱到崩溃,他的驯养师终于愿意把他放出来,却在他重新得见天光的时候,又把他带去了斗演台。
那是一个类似古罗马驯兽场的地方,他至今记得那个巨大高耸的拱门,像某种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等待着把来往的人一口吞掉。
拱门背后,圆形的斗演台上摆着几十个铁笼子,里面关着和他一样“不听话”的奴隶。四周观众席上坐了很多打扮精致的贵族,有男有女,一个个脸上都流露出狂热而期待的光。
他那时小,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直到他听到斗演台上的主持人宣布规则
——无论用什么方法,请尽情打斗厮杀,台上的几十个奴隶里,只有最后的胜者,拥有活下去的权力。
在他不可置信的惊恐目光中,观众席上随着主持人的话爆发出巨大的欢呼。随后铁笼子被打开,那些奴隶从害怕到试探,直到,有一个奴隶率先露出了尖牙。
然后,他就见证了一场屠戮狂欢。
他至今还记得那场厮杀,到处都是残腿断臂,血浸满了整个斗演台。就像养蛊一样,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奴隶已经疯了,吊着半根空荡的袖管,抱着一只断臂在啃,他的尖牙毫不犹豫地刺进死去同伴的血肉,明明隔得很远,但南洲耳边都是他撕裂啃噬的咀嚼音,一口又一口,最后剩下的只有一根沾血的白骨。
然后他看到有人拿着刀往台上走去,奴隶抱着白骨冲那人露出一个似哭的笑,嘴形张张合合,好像在同他说:我赢了。
来人却手起刀落,奴隶的笑容还滞留在脸上,掉落的头已经骨碌碌滚到了观众台下。
年幼的南洲扶着墙,终于忍不住呕吐了出来。
在这同样幽深的黑暗里,曾经的梦魇再一次反复回现,周围很静,南洲身边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喧闹着,欢呼着,震得他头疼欲裂,好像他也被丢到了那个斗演台上,有人啃噬着他的手臂,一点点吞干净他的血肉。
喧嚣与寂静交错的折磨里,禁闭室里突然透出一丝光,他眯着眼睛抬头看,一个模糊人影逆光站在门口,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漠然问:“痛苦吗?”
是他阔别已久的父亲。
“听说,你在人族很受贝拉特宠爱。”
听到大人的名字,他终于有了反应,死死盯着“狄拉夫”,沙哑着问:“你抓我,是为了大人。”
“你错了。”“狄拉夫”摇摇头,纠正他:“不仅是抓你,从头到尾,你都是我放在贝拉特身边的一枚棋子。”
南洲一僵,却奇异地没有多少震惊的情绪。也许他本就不该妄想逃离狄拉夫的掌控,但还是遗憾,大人希望他到达的广阔世界,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南洲很聪明,他很快明白过来狄拉夫口中“棋子”的含义。他盯着高大的男人,一字一句道:“你不必在我身上多费心思,我永远不会背叛大人。”
“你又错了,我现在不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
“狄拉夫”竟难得地露出一个笑,牵动的肌肉十分机械:“我想跟你玩个游戏。我邀请了贝拉特,明天下午她会前来,你猜,你忠心耿耿护着的主人,会愿意带你走吗?”
什么……意思?
狄拉夫却没准备给他解释。他似乎只是来看他一眼,很快离开了。他走后不久,又有人进来架着南洲出了门。
南洲原本还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直到他被带到了梵卓族专门的刑罚室。
一天一夜的折磨。
南洲已经记不清那些刑具是第几次用在自己身上,他全身都是血,身上伤痕累着伤痕,温热的液体染上他的眼睫,他的视野一片血红。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血族,他早就死了。
甚至死亡,都比这样活着要来得好。
疼痛把时间无限拉长,他几乎要以为这样的折磨不会有尽头。但它最终还是停了,他感觉到有什么刺进了他的肩胛骨,他上半身被架起来往外走,两条腿无力地拖在地上,像一滩快腐掉的烂肉,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被拖进一间屋子扔到了地板上,有人走到他面前停下来,鹿皮靴面泛着柔亮的光泽。他似有所感,艰难地抬起头来,模糊血色间,他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一张脸。
“大……人……”
救救我……
他嘴唇轻微张合,无声的气流消散在空气里,他努力向前伸手,想去抓面前人的袍角。
面前的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嗤笑一声,不知在对谁说话,声音冷漠如刀。
“你们公爵凭什么觉得,我会真的在乎一个血族的奴隶?”
南洲的手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