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珩抿着唇,苍白的面,黑白分明的眼,眸底沁出的湿意,叫陆婉无端有些心慌。正犹豫间,晏珩轻“嘶”了一声。
“不要乱动。”陆婉见晏珩试着抬起胳膊,忙伸手压下了她的左臂,“舅舅不是说了,受伤的手臂不能使力,伤口会裂的。”
晏珩垂眸,不掩饰自己的失落:“可是不沐浴的话,顶着一身粘腻,孤夜里是睡不着的……”
晏珩新婚之夜时左臂上划了一道,流了些血,如今伤口亦在左臂。又深又长一道口子,哪怕裹着厚厚的一层绷带,仍能看在素白的帛上窥见点点红斑。
阿夏在一旁听地着急:“殿下,奴婢为……”
“去备水,本宫亲自伺候殿下沐浴更衣。”陆婉的思绪被阿夏这一声拉回,托着晏珩受伤的小臂,淡淡开口。
“诺。”阿春闻言,拽着身侧“出言不逊”的阿夏去了。
晏珩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笑意,待陆婉转过身来,又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水盈盈的一片。湿漉漉的眸子,像秋水一样澄澈,完全没了以往的深不可测。陆婉疑是自己眼花,便压下了心底的疑惑,扶着晏珩慢慢走回房间更衣。
“殿下忍一忍,可能会有些疼……”
“嗯……”
晏珩的左半边衣袖已经被割得不成样子,露出的地方缠着一层紧紧的绷带。银色的护腕上有着镌深的刀痕,凌厉交错,足见短兵交接时战况的激烈和晏珩面对的敌人那惊人的臂力。
陆婉抚摸着那护腕上的深痕,简直无法想象这一刀若是劈在晏珩腕上会怎么样。面对疾厉的刀锋,晏珩是如何做到沉着冷静,见招拆招的?
“殿下……”轻轻褪着晏珩的护腕,陆婉低叹道,“这条路这么凶险,殿下为什么想着要走这条路呢?”
“唔……”晏珩被陆婉突如其来的问题一岔,沉思片刻,道,“没有为什么,我想,就试着争取了。公主不比皇子,不是嫁人,就是嫁人。”
“男儿可以横刀立马,可以论道朝堂,可以三妻四妾,几乎占尽世间一切优势。”
“可我并不觉得,他们比我要强。不说那些平庸普通的,就说这文武百官、王侯将相,也没有几个人,能让我五体投地。”
“非要说……”
“文臣,袁大人算一位。”
“武将,邓太尉算一位。”
“此外,无我服者。”
晏珩颇为自信地开口。自信不是自负,她是真的自信。那些贤臣良将终究是臣子,她是君。金子不是在哪都会发光,可她是个优秀的掘金者。
用人不拘一格,管他是世家子弟,还是寒门贫农。功勋之后无才不予重用,山野名士有能一律高官。
所以武宁一朝,文出蔺忱,武有曹锋。其余文武,亦出于人。只是恃才者傲君,让最初的她难以制衡。权术没有登峰造极时,那些人便如野马脱缰,不肯妥协。这才有了她“身不由己”的废后之举,抱憾终身的独行之路。
晏珩说得眉飞色舞,完全忘记了疼。陆婉听罢,只是稍微加重了手上的动作。
“嘶——”晏珩轻咬一声。
陆婉忍住关心她的冲动:“殿下竟然连父皇都不服?”
“是敬,是爱。”晏珩认真道,“太宗伟业在前,父皇的建树与之相较,可以说是云龙井蛙。”
陆婉有些哭笑不得:“陛下没有你说的那么……平庸吧?”
晏珩摇了摇头:“没有,父皇是守成之君,承上启下,功不在当代,在孤。但选择成为这样的君主,注定无法成为浩如烟海的历史中熠熠生辉的启明星。”
“自秦皇之后,再无中原之主,扬我族之威于域外。”
“太|祖当初的惨败,让匈奴以为新建立的大夏软弱可欺。”
“他们年年南下,寻衅滋事,掳华夏之民,劫百姓之资,掠边陲之妇,求皇室之女。”
“若孤不争,不抢,也许下一次和亲,就送了‘晏珃’去。或者,在宗室里挑了其他适龄的女儿,远赴北疆西域,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
晏珩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面前小心翼翼为自己脱衣的陆婉身上。游走在身上的柔荑很轻,隔着丝滑的面料,时不时触动着她紧绷的神经。
以往所有的坚守与辛劳,都是她一个人抗。她不能叫母亲担心,不能在舅舅面前露怯,她要做这些人的定心丸。
选择走这条路开始,母后、亲戚都被扯进了这条船。他们的身家性命系于自己,她只能战战兢兢守着这大船的舵,在风浪起、暗潮涌的时候,保持着清醒。哪怕风平浪静,也要如履薄冰。
可如今……她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也得到了爱慕之人的关心。晏珩,找回了她失去的光。那令她见之不忘的少女,敛去了外人面前的高傲与骄矜,为她宽衣解带,为她牵肠挂肚。
“远离故土,目及黄沙。青冢荒漠,离魂失所。”
“孤不愿意,所以孤要争。孤不服气,所以孤要抢。”
“孤想做什么,就要做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