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芳最终没有说出自己想要对大叔说的话。不管大叔所言是真情真意,还是因惊喜而发的感言,她都不想去探知真伪了。她现在虽然很难,但还是不能接受大叔受伤后不尊重自己的“滥情”行为。
大叔反复拨打方芳的电话,她都没有接听,“也许,联系大叔就是一个错误,她后悔打了这个全程只有四个字的欠妥电话。算了,到此为止吧!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她像一个即将出战赛场的选手一样勇敢地对自己说。
十月,秋风飒爽,天高云淡。温柔的暖阳将鳞次栉比的楼宇渲染得炫目明亮,它也想把忧郁者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谁都有自己所爱之人,也有爱自己的人,在一次次的经历和选择中为所爱的人心甘情愿地付出着,被爱自己的人义无反顾地保护着。
如果说方芳成年之前有爱她的人那只有奶奶了。爸爸妈妈在没离婚前隔三差五就会为自己的私心燃起战火硝烟,哪有功夫管她啊!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态,有时,一整天都没人管她,到晚上还相互推诿以为对方尽责了呢。
“跟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连一件体面的衣服都没有。”妈妈每次打开衣柜都会埋怨一通爸爸的无能,不能让她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
“也不看看自己啥样?不下厨房,就会垒墙(打麻将),还有脸嚷嚷?”爸爸从不沉默,像怕妈妈说的话掉地上就会损失惨重似的接的又准又狠,不过瘾又补充道:“你没衣服,我还没裤子呢?你管过我和孩子么?再叭叭叭地说我,就不客气了!”爸爸口中的不客气,不过是罢工冷战,方芳从未见过爸爸有过肢体语言。
直到离婚,爸爸妈妈之间主要还是唇枪舌战,没有大打出手的时候,那种争吵不眠不休,方芳都无解爸爸一个男人怎么就能和老婆一吵几个小时,不知疲倦。有时,怕方芳在场影响吵架质量,爸爸就会把她送到奶奶家,回家继续应战。她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爸妈亲生的女儿?他俩有没有顾及过她的感受?
有孕在身的方芳站在生活的十字路口茫然无措,向前无路可走,向后无路可退。一天一天长大的胎儿又切断了她在困窘时节省花销的想法。怎么办?她需要一笔钱,可能连同事和朋友都无法帮助的一笔钱。她需要房子,需要营养,需要一系列检查费用和应急费用。上班的那几年,她积攒了一些钱,但远远不够支付怀孕到孩子出生之后几年可能无法出去工作的费用。
人生的事有时就是这样,看来不可能的事,你固执地坚持,想尽一切办法不放弃,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这可能就是老人们常说的天无绝人之路吧。
时至今日,方芳看着逐渐长大的儿子,都会感叹自己当年孤苦无依时选择留下儿子是多么大的勇气。感叹当年那个对她不疼不爱的爸爸在接到她的电话时对她的处境和选择暴跳如雷的情形,“不要脸的东西,未婚先孕,还敢要孩子,你自己收拾烂摊子吧!”恶怒的语气恨不能隔着屏幕扇她几个耳光。等他骂够了,方芳平静地说道:“十年前,当你把我丢给奶奶的时候,你是我的爸爸;当我放弃学业选择打工的时候,你是我的爸爸;当你说尊重我的选择会为我准备一笔嫁妆作为对我的补偿的时候,你是我的爸爸。现在,此刻,你还是我的爸爸么?在女儿最难之际,你不帮我也就算了,凭什么在女儿本已遍体鳞伤的身体上还舍得撒上一层盐?你要是觉得女儿给你丢脸了,那好吧,我们今天就此断联。”她说不下去了,在她最无助的时候,连亲爸都怒目谩骂,就差拳脚相加了。她怎么能不寒心呢?
“该给你的我都给你,此后再怎样与我无关!”这是爸爸余怒未消时最后的决断。方芳知道那终究是自己的父亲,即使恨得咬牙切齿,血缘里残存的爱是难以抹杀的。
乐乐的性格里有尹君的固执也有常国的柔情。只要他上心了,总能在细节方面捕捉到对方眼眸里、动作上、甚至心里波动的变化,一语中的,不会让人尴尬或难堪。有几次去小店吃饭时,芳姐只要不忙就会坐在他的对面闲聊几句。每次芳姐的欲言又止,乐乐都会及时插播一句“今天的拌菜好吃!”而不去触及芳姐内心深处的过往。
现在的乐乐是知道芳姐秘密最多的一个人。有时乐乐想芳姐的性格中有很多地方和自己很像。比如固执,比如果断,又比如柔软善良的心。他感觉自己比芳姐幸运的多,他有疼爱他的父母,有牵挂他的奶奶,还有永远站在他身后随时准备保护他的姑姑。
一个多月飞逝而过,常国的身体恢复的非常好,儿子的陪伴是他精神上的最佳良药,方芳的饮食调理也是功不可没。医生也赞同常国回家养病,毕竟医院总没有家里住的舒服。
一家三口终于带着不曾有过的愉悦心情真正意义地坐在了一起。家还是六十多平米两居室的小家,被姑姑打理的井井有条。不大的客厅两盆绿萝翠绿盈盈,透着勃勃生机。乐乐的卧室换上了海蓝色的床单和被罩,电脑桌上有一个汽车模型和几个乐乐小时候的照片相框。尹君说“那是姑姑布置的房间,添置的东西也都是姑姑买的,她说家就要有家的样子。”
是啊,家是该有家的样子,不仅仅在物还在人。乐乐离家的时候,常国和尹君每天除了上班就蜗居在死气沉沉的家里,几个小时说不上几句话。尹君独自在自己的世界里叹气压抑,常国就守在家里陪着媳妇想念着儿子,只是他俩谁都不把内心的想念说出来。尹君永远不知道常国内心的惶恐,儿子出走了,他绝不允许尹君再出事,否则,这个家就妻离子散了。
世事的无常在于你认为很糟糕的事情,结局未必不好;你担心出事的人,结果都没事。看看乐乐,就在父母都倍感绝望的时候,他逆袭归来,瞬间长大。看看尹君,成天抑郁寡欢,常国总担心媳妇万一哪天想不开也离家出走可怎么办?尹君没有离家,半年了也没情绪失控赶他出去。反倒是始终认为自己不会有事的常国身体出了状况,一次手术就足以让他对生命有了另一番的感悟。
乐乐亲手为爸爸妈妈和自己每人煮了一碗热面,并加了一个鸡蛋。这还是他在方姐小店以前吃饭时偷偷学来的手艺呢。虽然,他的手艺和大厨无法媲美,但是,仅就这一行动就足以让常国和尹君幸福到无眠。一个小小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务行动,竟让父母满足到泪水和着面条流进胃里,乐乐惭愧的有些失态。“好吃么?喜欢吃,以后儿子天天给你们做。”他避开爸爸妈妈的视线又说到,“不行,天天吃面条,爸爸要抗议的,说儿子虐待他。”说着还伸手揉了揉常国那只有少许头发的大脑袋。
这碗面条是常国和尹君十几年来吃的最好吃也最开心的一顿饭了。满汉全席不及儿子做的一碗热汤面。常国比右手不方便的媳妇吃得还快,不一会儿功夫,一碗见底。他端起碗认真地问儿子“还有么?再来一碗。”
“啊,这么能吃?看来以后我要是不多多赚钱,还真养不起你了。”乐乐假装埋怨着,欢快地蹦进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