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好像得了什么病,活不长了。”文娟道,“现在瘦得可厉害了,连身上的骨头都能看得清。”
六姑要死了?我不禁一怔。
虽说那小老太太在驱邪捉鬼的行当里只能算是个二把刀,而且性格中带着浓重的市侩气息,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的救命恩人,眼下病重到这般程度,怎么着我都觉得不太好受。
于是等吃过午饭,我就和爷爷奶奶打了声招呼,背着书包朝六姑家里跑去。
老太太有个女儿,已经嫁到县城里去了,平时偶尔回来一次,所以六姑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自己住在一栋房子里。
以前跳大神的时候,六姑这里倒是经常人来人往;后来这老太太经历过了文家那档子事儿之后,突然就决定洗手不干这行了,于是来家里串门的人就少了许多。再后来得了病,来的人就更少了。
“六姑!”
还没进院子,我就在门口喊了一声。本来以为这个时间点儿老太太没准正在睡午觉,可很快我就听到了一个略显沙哑的回应:“哎,进来吧。”
我从大门口迈进去,转过一个弯儿,看向屋子的方向。
不看不要紧,一看可着实把我给吓了一跳。
三间大瓦房镶嵌着那个年代农村难得一见的壁砖,闪闪发亮。但是就在那些眼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一缕缕黑气正从地下徐徐地冒出来,如同一条条黑蛇在光滑的壁砖上交错缠绕,正努力地想要冲进去。
蔓延的煞气中,偶尔会有一两个鬼影闪现。大概因为白天的缘故,鬼的身形没办法完全显现出来。但是即使从偶尔出现的半张狰狞面孔上,就足以断定这些家伙绝非善类。
我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边盯着那些恶鬼,一边从书包里拽出几张驱鬼用的黄符,上前几步“啪啪啪”按在了墙上。
所有鬼影和黑气瞬间消失无踪。
在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六姑已经从屋子里面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一段时间不见,这老太太憔悴得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拄着拐杖,眼睛也像没睡醒一样眯着。
“几个小鬼儿而已,不用管他们啦,反正又不能把我怎么样,只能在外面干瞪眼。”六姑慢腾腾地朝我招招手,“快进来。”
我倍感奇怪:“咦,六姑,你也能看见鬼了?”
“是啊,从前两天开始,我就发现自己也能看见鬼了。最初只是模模糊糊的虚影,后来就越来越清楚。我知道,这是离见阎王爷不远喽。”
我心说这老太太既然能见到鬼,怎么会任凭这些小鬼儿围在屋子外面打转儿?就算她的道行不算强,但是对付个把小鬼儿应该不成问题吧。
跟着六姑走近昏黑的屋子里,只见八卦镜佛像符咒什么的摆得满屋子都是。六姑以前就是干这营生的,所以屋子里面摆着这些东西也不足为奇。估计也正是因为它们的存在,外面那些鬼才不敢进来。
“六姑,你得啥病了?”我问她。
“癌症,要死的病。”老太太也没看我,盘腿坐在炕上,一边掖着床单一边慢悠悠说道,“其实也没啥,反正我都活这么大岁数了,早晚都要死,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我知道癌症是一种没救的病,所以尽管六姑说得挺坦然,我猜她的心里也一定不怎么好受。偏偏那会儿的我又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只能用不吭声来应对。
想起刚才看到的景象,我好奇地问她:“六姑,外面咋有那么多的鬼?”
老太太坐在炕沿上,苦笑一声:“我也是没办法,以前去别人家跳大神泄露那么多天机,有些本来可以投胎的鬼,可能就因为我的一两句话投不成胎了,现在是眼巴巴地等着看我死了,带我的鬼魂去阴司换个投胎的机会呢。”
略微一琢磨就知道,六姑得罪的鬼肯定少不了。比如救我的那次,小斌就相当于失去了一个替死鬼。以前六姑身上阳气盛,所以那些鬼不能拿她怎么样;眼下阳气却日渐衰弱,鬼怪们也就无所忌惮了。
“可你咋不把他们赶走?刚才我看了,那些鬼连我写的符纸都怕,没多大能耐。”
听我这么说,六姑依然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没必要,就算我赶走他们,还会有别的小鬼儿过来。反正他们现在又伤不了我,就让他们在那里看着吧,毕竟是因为我他们才没办法投胎的,等我死了,就可以给他们让出一个投胎的机会。”
这话倒是让我想起了爷爷给我讲的一件事,是以前他跟着部队进西藏的时候听到的,说蒙藏地区都流行一种天葬,把死去的人衣服脱光,用白布裹着放到指定地点,让鸟兽分而食之。
在那些地区的人看来,人一辈子吃了那么多动物的肉,因果轮回,最后自己的肉也让动物吃掉,这才算是圆满。
而眼下六姑说的话,倒是和天葬的原理有着异曲同工的地方。老太太跟鬼作对了大半辈子,临死之前有这样的了悟,也算是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