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云帆雾的小公子大约及笄的年纪,似乎甚得云南雾欢喜,我打量他一番,只觉得云家的下一代家主可能就近在眼前。隐隐约约之中,我能感受到这小公子身上有一丝气息——那是修得后天生灵的人,身上所独有的气息。
单单看着孩子的样貌,成就后天的速度是极快的了。
“路姑娘不必拘谨,自当是在自己家的。”云帆雾随手一指,一道灵力便飘至轿边,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缓缓隆起一石阶,他笑着弯腰,很是礼貌。
这不明摆着地宣誓地位嘛,这孩子,得使劲儿夸!使劲儿地!我连忙从那石阶上下来,卡蒙洛搀扶着我,亿凡和万雅前去拴马。
“云家的后生客气了,只是我瞧见晚生刚刚的招式,你似乎天生精通石系法术,真是百年难遇,后生可畏啊。”我拍马屁,慈祥欣慰地点了点头之后,转向云南雾道:“你猜的没错,我今日是来的目的,就与你刚刚好奇的这人有关。她近日与你有些不愉快,但是昨日里却忽然想起她与你是旧识,却记不清自己是谁。这不,我就将她带来了。”
云南雾惊讶:“有过节的旧识?我还以为你今日过来,是要告知我那日刺杀案办的如何了。”
“那不重要。”我摆手,将黑影安放在石凳之上,对云南雾道:“你看看,是不是似曾相识?”
云帆雾为我倒上茶,与我寒暄几句,没注意云南雾的反应,想给他点时间好好想想。
我穿透结界摸了摸黑影的脑袋,她此刻灵力大减,浑身耀白,发白如雪,只坐在结界里发呆。
云南雾看了半晌,我提醒:“她就是几日前刺杀你的怨灵,不过此刻已经不要紧了,在法阵的束缚之下她也出不来,是个相当乖的孩子。”
只是我这么说,云南雾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一样。
他似乎有些失神,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有这样的神情。他忽然跪了下来,磕在地上发出的巨大响声,叫我和云帆雾一吓。吓得我身边这孩子立刻去搀扶他家的家主。
只是云南雾摆了摆手,脸上是我未曾见过的愤怒、悲伤和喜悦……
云温两家都曾是武将世家,官运亨通,这些年却逐渐都离开了官场。
温家祖上有温候,之后温家有报国之心者少之又少。之后温家走上经商之道。
云南雾在百年前因为大齐世袭制度的改变辞官回乡,洗脱凡根,开始走上修仙之路,接管司云署,走上经商之道。琉影坊嘛,是个秘密。
像这样经历官场变革,经过无数的生死考验、又见过无数山水的人,又怎么能够露出那样的表情?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他直接伸手去摸黑影,脸上早已憋得通红:“小安。”随后,法阵将他的手弹开,手上因为法阵都灼烧出了裂口。
不过,让我在意的是他口中的那一声“小安”。
黑影只是安静地坐在桌子上,冷冷看了云南雾一眼,似乎什么也没想起来。不过这没什么,只有云南雾记起什么就好了,我此次只是为了探寻她的身份。仅此而已。
“云老爷当真是知道她是谁?”我坐在云南雾对面质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跪我呢。
“老爷,身子要紧。”云帆雾实在不忍心,便提醒道。
但云南雾只是推开他的手,也不站起来,只是在我们一众旁人面前,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嚎啕大哭起来。
“我记得自己似乎曾与你相识。”黑影面无表情地开口:“但是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你能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云南雾更咽着,问道:“你连食梦蛊的事情都记得,却不记得自己姓甚名甚?小安,我知道你一定会怨我恨我,可我想象过数万种我们再相见的方式,可唯独没有意料到会是你刺杀我的夜晚……
你应该恨我,毕竟那年我没能帮上你,也没能帮上他……要是他现在还活着,这天下也不至于会是这样。”
黑影依皱了皱眉:“他?我记得他,也知道自己对他的憧憬,却不记得他的名字。”
这个他……我托腮思考,应当就是黑影一开始口中的那位被杀害的才子了吧?
“你连他的名字都忘了,难怪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云南雾的表情是说不上来的惆怅。
据云南雾之后所说的,他们三人本是青梅竹马。云南雾是云家未来的主人,黑影的名字叫平安,而那位才子,是温家旁系的嫡系子弟温豪予。但是旁系温家的家主只是普普通通的九品官员,两家显然地位不一,但是云南雾还是和这两个孩子十分交好。
但是就在他们及冠之后的那一年,在云南雾离京的时候,温豪予正被委托调查一个案子。那案子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云南雾只知道那个案子相当的棘手。他走得匆忙,那时候温豪予每日繁忙,但终于找到了破绽。
他是才子,是旁系温家的希望,所以没有人怀疑他不能查明那个案子。可是等到云南雾再回来的时候,温豪予的家已经变作了一堆废墟。
没有人敢议论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敢再提一句关于那一日的回忆。温家本家的人说,接触到那个案子的人都是旁系温家的人,而现在,他们都葬身火海。
不久之后,温家本家将烧得漆黑的旁系温府连同附近的街道都拆掉,还请术士来做了法。之后就像现在看到的,温府附近的那一片成为极阴之地,逆转了生死门。
祀屠塔威慑又吸引着附近的生灵,成为扼风郡良好风水和荣耀的象征。温府的事故,间接地为本家和整个扼风郡带来了利益。
“我不知道你们的下落,也一直坚信你们还活着。但是温家对此绝口不提啊。我们云家是与你们温家世代交好,可其实自始至终,和我们云家交好的温家,是旁系的那个温家。之后我奉命上都,在都城里以侯爷虚名辗转边境,可是哪里都没有你们的下落……我渐渐不知道自己坚持的究竟是不是对的了。”云南雾的情绪似乎稳定了许多,“路姑娘,老夫知道你境界非凡,不会贪图钱财。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豪予曾经是我最好的兄弟,可是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不在他的身边……”
十分漫长的一段时间,平安坐在结界里打了个哈欠。我连忙伸手进去捏了捏她的脸蛋:“小平安,你可有多想起点什么?”
她瞪着眼看着我,之后很真诚的……摇了摇头。
我也打了个哈欠:“不行啊,云老爷……你说了这么多,平安的本体是什么?”
我来云府,自始至终都是为了了解黑影的身份啊。可是过去的故事倒了解到不少,只是这些与我何用?说到底,我们还是不知道平安是什么。
她不是人,不是亡灵,不是妖,而是单纯的灵体。
妖精与灵物是不一样的。妖怪的肉体与灵魂分开,或者灵魂消散了,那就是一个“死”字。我也是因为当上了山主,呈接了大地的灵气,才能够将本体放置在山顶之上。
而灵物的灵体与本体分开没问题,但是本体一旦摧毁,灵体也就不保。单如果单单是灵体被摧毁,那么经过数万年之后,灵体可能还是会重聚。
所以说灵族才是最高深莫测的种族,即便是天界的神也无法参透或者真正杀死一个“灵”。
卡蒙洛的本体是斋录,噗呢噜原本是个四不像,千灵是蘑菇,万雅是花朵,亿凡是一个小小的碳分子。
争论一番,云南雾显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还以为平安是来向我索命的,平安的本体是什么?她就是平安啊,温豪予远房的表妹啊?”
温平安?我笑岔气了:“你可别逗了,平安她根本就不是人类。”
注意到平安的目光,我更好奇了:“云老爷,你可仔细看清楚了,可别认错了人。不过话说回来,平安这么年幼的样子,这都过去了两百多年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路姑娘是不相信云某?”他倒严肃:“谁都可以忘记,可唯独豪予和平安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忘记的。”
瞧他态度诚恳的表情,我也并非有意为难的。况且以平安口中的描述来看,他说得应当是真话。
见我不说话,他又说:“当年的事情没有人在干议论了,路姑娘若是不相信云某,你就去温家本家好了。我知道你最近与他们关系密切,兴许他们看到的、记忆里的事件,与我当时的事情有所出入。”
我点了点头:“我相信你说的,但是我必须更加全面地认识当年的事件。”
毕竟年代久远。
我看向平安,若有所思。
二
回到温家,我们向温楚乐的院子一路走着,却见到了迎面而来的渝河山庄的刺客。那人眼尖,只一眼就发现了端倪,直接迎上来。
我们一行人人多势众,便当做没看见。
只是再走几步,那人便直接使用步法追了上来。高大的身影直接伸出手拦住我的去路。
“这是何意?”我询问道。
那人抱拳微微颔首:“姑娘,那怨灵是邪物,你还是少带出来的好。”
卡蒙洛连忙解释:“大人多虑了。我家姑娘带着怨灵出来,也不过是为了与温府对接一些事宜。”她还试探道,“如今怨灵身份就快要证实,这与多年前的温府灭门事件有关,渝河山庄莫非是有意阻拦?”
高大的男人脸上有些为难:“是我多虑了,与渝河山庄无关。我只是想早点儿回鼓楼天朝罢了……哎……”
最后他转身,觉得自己多嘴不讨好,嘀咕:“每次樊羌与大齐都起来,都得牵扯我鼓楼天朝。”
记得以前也是,大齐无意失去城池,却还是牵扯到了鼓楼天朝。但是鼓楼天朝并不愿发动战争,只是旁观二者的战争。最后大齐还是失去了城池。
当一个国家太过强大的时候,就会有更多的话语权。就像是一个人,当她有了功名之后,就会受人忌惮。
存在、安分守己,肯并没有用。因为你挡到了别人的利益……
如此一来,无论是为了自己、为了过去的记忆,还是我身边的人,我更是要好好修炼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