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梓乐和晋默二人,府里久不见外客的小精怪们七嘴八舌说起来,可真是好不热闹。
五岁之前的梓乐没什么可说道的,被忽略的母女俩,日子寡淡,白眼什么的是受过,大的委屈却没有,无甚波澜。自那可怜的妇人离世后,梓乐回到了父王身边,虽是得了宠,可这八面玲珑了,自个儿的心思便得藏起,人前一副讨喜的样子,偌大的王府,却没个交心的人,总是孤寂的。
荒唐的昱王爷宠起女儿来,也是搁掌心捧着的,梓乐却不娇蛮,说是小孩子淘气撒娇,总是恰到好处,乖巧的让人喜欢,却在八岁那年,任性了一回。
平日里一般出去玩儿了趟,却带回来个穿着囚服的男孩儿,哭的声嘶力竭,咬破了丫鬟的胳膊,发了疯似得跑,被侍卫打晕了才得消停。大半个王府都被闹腾过来了,梓乐跑过去,拉着昱王爷的手臂晃着,大大的眼睛眨呀眨,指着被绑起来的男孩儿,软糯的声音撒着娇:“爹爹爹爹,我要他。”
晋默的父亲是昱王的丞相,卖官鬻爵,所贪甚巨,满门抄斩。晋默是府上独子,十岁的顽童,三族之内仅剩他一人,折腾不出乱子。梓乐平日里乖巧,难得讨一人,这案子在昱王府辖内,放个孩子容易,只要他不再疯闹,留下做个侍卫伴读什么的也可以。
梓乐得了应答,跑去阴暗的地牢看他,锁在囚室中的小公子没再发疯,却失了魂魄,三日里不发一言。梓乐那时扒在铁栏杆上,只一句:“你出来,我陪你”,晋默便抬了头,沙哑着嗓子应了声“好”,自此魔怔了般,分明是个文官家幼子,娇生惯养,却忍了千般苦难,硬是一身武艺了得,而今看了,一个侍卫倒是大材小用了。
若说梓乐待晋默好吧,自幼时带进府内,便安置在自己的苑内,及笄后亦毫不避嫌,可若说是不好,也确实有目共睹。梓乐向来见人三分笑,上至王爷王妃,必然要讨好奉承的,下至丫鬟厨娘,也是无半点架子,可偏得对这晋默,平日里冷眼相待还是好的,若是哪日不顺心了,便是动辄打骂,十年来愈发恶劣,人前亦不留半分脸面。也好在晋默是梓乐于那断头台上救回来的,救命之恩,理当舍命相待,既做了个侍卫,便是打骂,也再忠心不过。
旁人或不知因果,小精怪们却看的真切。看上去晋默是个不得主子宠信的,实则是梓乐自个儿乖戾偏执,喜怒无常,这般对他,恰巧是做了心腹之人。
这梓乐实不是个好相与的,行事狠厉,心思深沉,从来眼里容不得沙子,旁人待她点滴,且记着呢,若只对她稍有不恭,倒是没什么,一旦论及生母,如龙之逆鳞,触之即怒。
病死药死,投井悬梁,王府之中从不缺这等死的不明不白的冤魂,说不准是得了什么消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恼了贵人。宫里人学精了,晓得在这儿讨生活,最留不得的便是好奇心,去的都是些小人物,事情又做的隐秘,便也没人深究,谁晓得这些事儿都跟梓乐扯上了关系。
十二岁时,梓乐在院子里见了晋默耍了剑舞,池塘之上施展轻功逐水而行,笑着打趣道:“阿默这般,可做得了梁上君子?”
晋默回的一板一眼:“公主吩咐,自然做得。”
宫人笑他痴傻,玩笑话都听不出,梓乐也跟着嬉笑,转身便走了,不再理会他,当夜却又叫了他出来同游。
昱城的夜市,焰火花灯极其出彩,若赶上庙会,更是热闹非凡。而今正是初夏,清闲时间,青年男女出来游玩,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别是番情调。梓乐时常出来玩耍,以往是带着一两个宫女嬷嬷,近些时日来,总好带着晋默一人,不过年岁尚小,也没人说闲话。
暮时二人出了王府,没像往日般去买西市云兮阁的糕饼,却是直奔东城去了。东城有处湖水,临着月老祠,颇为有名,知好色则慕少艾,思慕佳人的少男少女们,便爱来这边闲游,促成了几对佳偶,因此得名成双湖。只是梓乐不过十二,来这儿未免有些小了点。晋默向来不爱言语,就只陪着,并不多问。
虽说民风开放,夜市繁闹,到底是未成婚的男女,过了戌时也不好多待,这里夜间倒成了最清净的地方。梓乐晃在处柳树旁慢悠悠吞了三串糖葫芦,胃里都泛起了酸,这周围总算是清净了些许,便见着不远处亭子上像是八公主,怕是刚见完良人心情不错,站那儿喂鱼呢。随行的几个宫女都在亭子外站着,时不时望一眼,主子不叫便不敢上前。
梓乐看着也差不多了,脱了外面那层绣百蝶穿花的绛红裙,里面竟是一身黑色夜行衣,摘了几件繁琐的发饰,一并塞到了晋默怀里,带着他去了亭子,命他好好守在亭外,便去见自家姐姐了。
八公主见了梓乐这身打扮,是有几分小小惊讶,却也只当孩子顽皮。既见了心上人,心情自是不错,拉了梓乐坐在亭内,想着聊几句的。梓乐任她牵了手,跟着听了几句才开了口。
“前两日家宴上,我不巧好像听姐姐说,我阿娘攀附富贵不知廉耻,生了我也是个小狐狸精,自小便会了卖笑,可有此事?”
八公主听了这话,脸有些僵硬了,甩开梓乐的手,话既出了口,又教人听去,怎不尴尬,干脆扯开和善的面皮:“便是我说了,又当如何?”
前两日家宴,昱王爷赏了梓乐套发饰,正是八公主惦记了多日的,便心生不满。她生母是得宠的夫人,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宠着,梓乐再如何得昱王爷重视,却没有母亲和得力的外祖家撑腰,看着光鲜,不过浮萍。八公主气不过说了两句,便是听了去也是有恃无恐的。
梓乐听了笑笑,依旧往日那般好脾气的模样,出口的话却让人心颤:“没错就好,我这不是,怕杀错了人嘛。”
八公主听了这话只觉得好笑,正待讽刺两句,却被当胸戳了一刀,没拔出来便被推开,凶手未染一滴血污,笑着看她死不瞑目。
不远处宫女都尚未反应过来,不知哪里冒出个黑衣人,竟是八公主暗卫,想是武侯世家的外祖派的。梓乐出手迅速,杀了他主子,已无可挽回,只能杀了这凶手,许能保上一命。
梓乐没想到竟还有个暗卫,一时间慌了神。那暗卫速度极快,转瞬间短剑刺了过来。梓乐慌乱中后退,步子都乱了,跌倒在地,剑芒瞬息而至,生死一瞬,刺痛感未曾传来,梓乐松了口气,是晋默上前,挡了杀机。
宫女此时也瞧见混乱了,大喊了声“救命”,便被晋默三支暗器取了性命。高手过招,容不得片刻神离,晋默暗器一出,那暗卫抓了空子,当胸一剑,虽避了开,却生生刺穿了左臂。
晋默虽根骨不凡,武功一日千里,到底只习了四年,怎是那暗卫对手,几招便落了下风,却拼了性命叫梓乐逃开。梓乐吓坏了,自然跑了开,暗卫嗤笑他,不过是条不得主人重视的狗,拼了性命也挡不了多久。晋默咽了喉中腥甜,不发一言,手上出招却更为狠厉,一剑换一剑,搏命的斗法,确实给那暗卫身上添了几处伤。
作了暗卫十数年,倒教个黄毛小子伤了,真动了怒气,下手不再留情面,暗卫向来轻功速度见长,他的剑尤是迅疾如风,下一招便是这小子脖颈,却忽然觉得腹下一阵绞痛,身子也麻木了些许,动作一滞,便被晋默抹了脖子,死的干净利落。
晋默处理了这边,擦了剑刃,看那倒地的暗卫,眉头皱了皱,便见梓乐在刚刚那处柳树下对他招手。方才宫女那一嗓子已是引了人来,晋默不再迟疑,剑柄挑了梓乐塞给他的衣服,踏水而来,环了梓乐腰肢带她逃离。
梓乐此刻没了丝毫慌乱,一如往日掩口轻笑,指尖夹了半粒药丸,塞到了晋默嘴里,附于耳畔轻言:“城西云兮阁后面街巷里,有座废弃的老宅子,我们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