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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风酷寒,吹得乌篷船直打摆子,撑船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在这行中算是后起之秀,是把好手,一身游水和撑船的本事深得黄九的真传,即便风雨扑面,水高浪急,也奈何不得他,以前他们可是在风高浪急的黄龙越九江里营生的,难不成还能在这小小的西湖阴沟里翻船。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年轻人万万不敢托大,因为此时西湖之下已然是变了味道,透着股浓重的死气,年轻人只在自家的存尸池和某些荒山野林的古战场嗅到过这种气机沉郁凝滞不散的死亡气息。
做这行的但凡是稍稍有点心神不坚,不守规矩,就会死的凄惨无比。
黄九平日里也经常跟他们说万万不可小觑亡者和死地,容易引祸上身。
而这一次的捞尸似乎有点不同以往,黄九也跟着他们一起下湖了,就坐在乌篷船里面,这让年轻人都感觉稀奇,因为黄九已经有几年不曾亲自出手了,大都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小辈在做这些事情。
不知为何,这一次他非要跟着一起来。
年轻人从心底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啪叽,又是一道扑面席卷的大风大浪朝他们打过来,年轻人面色沉稳,手中船桨进退有序,很快就偏移船身,避过了这一猛浪的攻势,擦着浪身掠了过去。数道湖浪像是承前启后一样,接着那道巨浪后面向年轻人围猎扑杀过来,年轻人冷笑着哼了一声,手中船桨却是在他的挥舞之中,无形变了滋味,倒不像是撑船的工具了,像是一柄猎猎作响的斩·马刀。
只见他左右横劈,俯冲而来的两面激浪,都被一刀拦腰横断,顿时溃散成水花,又有数面激浪汹涌,也被他随手划出的刀弧切碎。
但他只顾着眼前四起的的激浪,却没有看到迎面追尾在那些巨浪后面接踵而至的三道远处遥遥扑来的湖浪,借着那两面巨浪的掩护,突破了年轻人的刀弧范围,像是抓住杀机的野狼般,骤然发难,年轻人一时回防不及,三道湖浪以倾覆之势,从三个方位同时进攻,势要掀翻这几条飘摇的乌篷船。
“散。”只听乌篷船里,黄九一声沉喝,顿时杀气腾腾的三道湖浪和数面起伏的巨浪都同时碎成百朵水花,落于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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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师傅。”年轻人叫了黄九一声。
“嗯,这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在作怪了。”黄九掀开乌篷船的门帘,来到船板上,四处大略地看了一眼,朝某处水域指点了一下,“往那开开,停在艮位生门,切不可过,不然就要进去了。”
“是。”年轻人不敢多言,黄九所说的不干净的东西多半与捞尸人一行的诸多禁忌和邪祟有关,做他们这一行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交由黄九处理最为恰当,他一生在这行起伏无数,捞尸人能在如此年岁依然逍遥无牵,必然是深藏不露颇有手段的高人。
年轻人提桨往水里一掠,小小的乌篷船便在湖面优雅地划出一个婉转的圆弧,不着痕迹地停在了黄九所说的那处水面,跟随在他们后面的几条乌篷船也跟着年轻人的后面,一同停留在了黄九指点的位置。
仅仅距离他们咫尺之遥的水域仿佛对于他们的死里逃生很是不满,就开始作怪,他们视野所及之处的湖面都像是沸腾了一样,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开声,有无数的细长的水柱从湖面劲射,像是盛大的喷泉表演,但乌篷船上的捞尸人们无人不紧锁着眉头,要知道这里可不是什么喷泉池,而是偌大的西湖,会发生这种喷泉喷射的怪异现象,无疑象征着有巨大的威胁存在于湖底。
这是它对于他们的一种挑衅,一场游走于生死边缘的猎人游戏,赌注就是他们此次前来的原因。
“这是西湖在向我们宣战,这批人恐怕就是它跟我们挑战的筹码。”黄九看着四射的喷泉柱,表情变得凝重许多,“我们这行,原本只是捡走阎王爷玩剩的,拿回去给家属一个安心而已,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对我们产生了期待,期待我们用自己吃饭的本事,去与阎王爷抢人……时代不断地在向前走,也许等到我死了,捞尸人这一行差不多也就走上陌路了,但无论如何,我们既然存在,既然有人需要我们,我们就做好这最后一班。”
“只愿老天垂怜,原谅人类的贪昧,犹降一线生机给他们!”黄九呐呐自语道,既是对自己的慰藉,也是对伙计们的鼓舞,“尽人事,听天命,大伙们,撒网吧!”
“好!!”年轻的捞尸人们听得黄九话音落,沉沉的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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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就各自在同伴的协助下将刚刚修补完整加固好的网兜向湖水中一撒,就开始循序地进行打捞作业。
黄九面色仍然凝重,但却满意的点点头,这十几个人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从十二岁就跟在他身边学捞尸,是一批很有经验和技巧的好苗子。
只是如今这时代发展得太快了,太多新潮的工作和大城市拔地而起,也许再过不久,这批人也会被时代淘汰,成为北上广忙忙碌碌的打工族,这钱赚得也着实艰难与险恶了一点,黄九不禁想起之前在古战场的几次捞尸,仍是心有余悸,差点连经验老道的他都阴沟里翻船。
那次,那个古战场也是某个未觉醒的神迹域,其中有些外行人不要小心触动了其中的诡异设计,导致打捞队死伤大半,差点没有全军覆没在里头。
从此,只要是有人请他们去疑似“前兆之地”的地方打捞,他都极力地拒绝,谁的命不是命啊,大家伙都是爹妈养的,这些伙计都不是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他得左右阚璇,不能让他们草草就送了小命。
但要想在那黄龙越九江上讨生活,不冒险是赚不到钱的。
越九江岸多农民和渔民,但瀚州是个例外,不知为何,从沧海源流的龙涎河分流百里进入瀚州支流开始,原本清澈温和的河流,就变得像是一头凶狂的暴龙一样,在瀚州大地之上肆虐无度,许多年月里,瀚州频发洪涝,江水蔓延河岸田土,以河为生的成百上千的村子都在洪流之中被吞噬,渔民们不能出船打渔,农民无法耕种田地,瀚州以北的城镇故此萧条,经济水平十分低下。
最后,除了像是他们这样的求天吃饭的人还敢在江上营生外,瀚州北边的城镇几乎罕有人迹。
所以,但凡迫于生计接这种危险度极高的地域的活,黄九都有几条不成文的规定。一,捞尸的费用所有伙计都要从原来的计价加到十倍。二,但凡下河,一切都由黄九本人说了算,遇到实在不能打捞的情况,他会立即撤手上岸。三,若是他的伙计们因为捞尸而殒命,不论如何,都要另补一份体恤金给死去的伙计家人。
十年捞尸,铁例从未开过岔子。
这也是这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怎么会这么服黄九的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