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外某处
明月初升,一身着明光铠的男子带着三个身着黑光铠的少年,领着十几个护卫策马奔驰。来到一片稀树林时,一红衣女子立于林前,只见她右手伸掌,说道:“前方死路一条,莫要再往前去。”众人只瞟了一眼女子,便纵马从女子身边疾驰而过。女子摇摇头,微微一笑,一个后翻消失在月夜中。就在众人快要穿过树林时,只见前方木石交错,骑马已是不能通行,众人勒住马匹,身着明光铠的男子气急败坏的大骂。正骂间,一青衣罗衫,眉目清秀的女子突然立于男子马前。
“尔乃何人?敢阻本王去路。”男子怒道。
“取你性命之人。”女子回道。
“哈哈哈,就凭你?”男子看眼前一个弱小女子,轻蔑的笑道。女子突然间消失不见,又突然间回到男子马前。男子正被这身影所惑,使劲的眨了眨眼睛,只听“噁”的一声,一护卫坠于马下。众人回头一看,那护卫脖颈一条殷红的细缝正自往外流血。其余护卫一看,调转马头便跑,只留下那男子与三个少年。
“女侠恕罪,是我有眼无珠。”男子跳下马来,跪拜在女子脚下。
“要我饶恕你?可以,不过你得先问问我那沉于易水的八千姐妹是何意见?”
“沉于易水?”男子茫然不知所措。
“怎么,大王您贵人多忘事,三年前大王您勾结胡人攻打邺城,劫掠八千女子沉于易水,难道忘了吗?”
“女侠,女侠,那都是王浚的主意,是他蛊惑本王,啊...不...是那老贼蛊惑我,才做下错事。”男子惊慌道。
“错事?大王您口中的错事,就是数万条人命来陪?”
“啊,不...不...女侠...”突然,女子身影一闪,又回到男子身前,男子正自震惊,一马上少年坠于马下。
“哎呀,大王,不好意思,刚才小女子办了一件错事,实在对不住大王您,还望您饶恕小女子。”说着,女子给男子赔礼。
“不...不...不敢...女侠怎会有错,是我之错,是我之错。”男子泣道。
“父亲大人,恐她作甚,与我搏杀之...”另一少年喊道,可“杀”字尚未出口,少年已落于马下。唯剩之少年看到这一幕,已呆若木鸡,大气都不敢喘。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男子不停的磕头求饶。
“阿奴,这司马腾求我饶他性命,你说呢?”
这时,红衣女子走来,骨碌碌地转着双眼,“哎呀,亏你还是什么王呢,怎的连那些护卫都不如,这等的没骨气。”这来的红衣女子正是刘阿奴,那青衣罗衫的女子便是袁蓉,而此时跪于地上求饶之人,正是当年勾结王浚与胡人的司马腾。
“蓉姐姐,方才我在树林外警告他们前面死路一条,可他们连理都不理我。”
“我这妹子好心提醒你们,你们却依然闯了进来,看来是上天不饶你们呀。”袁蓉看了一眼夜空,拔剑指向司马腾。皎洁的月光照射在剑身,令人顿生寒意。
“你们好生狠毒?”司马腾哭道。
“狠毒?比起当年我等姐妹之遭遇,算是轻饶了你们。”正说时,响起了马蹄声似往此处而来。顷刻,几十骑人到了刘阿奴身后。为首的三人一着环锁铠,一着两裆铠,一着筩袖铠,其余几十人衣着杂乱,有着皮甲者,有披皮毛者,有着布衣者。众人勒住马头,见地上躺着三具尸体,三匹马犹自在那吃草,两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带着仙气,月光洒下,一男子跪拜于地,旁边不远处一少年僵坐于马上,一动不动。
“请问,林中那些护卫是两位所为?”着环锁铠之人问道。
“那些杂兵还用得着蓉姐姐出手?我一人足矣。”刘阿奴回道。众人闻听此言心中大惊,本来看见这两个女子,已动了劫色之意,但进入树林时,那十几骑人马皆死于一剑之下,且无任何反抗之状。众人便觉惊奇,此刻这红衣女子言此皆其一人所为,众人自是没了那劫夺之念。
“你们是来救人的?”袁蓉冷冷道。
“两位莫误会,我等此来正是为追杀此人。”
“司马腾,怎么连你们自己人也要杀你呀?”
“还请两位通融。”
“好,待我了了当年之事,自会把人与你。”此刻,司马腾冷汗浸身,早已顾不得其他,只是低头跪拜,口中喃喃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众人看到司马腾此等模样,不禁心生鄙厌,好歹你也是司马家一方王,怎的如此没出息。
“大王,您不和儿子告个别吗?”袁蓉问道。司马腾回头看了看那呆坐马上的儿子,回身便不停地磕头求饶。
“求女侠放过我儿...”“放”字刚出口,司马腾感觉眼前的身影似乎消失不见,但定睛一看,却好像这身影不曾离开过。司马腾赶快回头去看,只见那马上少年身体僵直正从马上坠落。在场众人看到这一幕,都使劲眨着眼睛,每个人都在努力回想刚才所发生的事,却怎么也回想不起。
“大王,您见到我那八千姐妹时,问问她们可冷否。”袁蓉重重的说道,语气中带着些许激动。“否”字未落,寒光一闪,但见司马腾身子缓缓向前倒去,头没入草中,身子撅起,动了几动,没了动静。
“你...”着两裆铠之人想怒,却只说了一字便不敢再多言。
“蓉姐姐说给你人,可没说给你活人呀。”刘阿奴道。
“两位莫怪,敢问两位...”着筩袖铠之人说道。
“问问问,问什么问,人给你们了,问那么多干什么。”刘阿奴转身看向说话之人,这时月光正照在那人身上,原来是个胡人。刘阿奴这一照面,吓得双手捂眼大叫:“哇,你这人好丑。”但见那人肤色煞白,满面乱须,额眉前突,眼窝深陷,宽鼻高立,尤其两条眉毛左高右低,左弯似镰,右直如箭。袁蓉望去,着实丑异常人。
“你是胡人?”袁蓉冷冷道。
“女侠莫怪,这位是羯胡石勒,这位是牧帅汲桑,在下李丰,我们皆是为追杀司马腾而来。”着环锁铠之人道。
“人我已经杀了,你们拿去吧。”袁蓉收了剑,说道:“阿奴,我们走。”
“嗯,这丑人吓人,快走,快走。”说着,二人跃向树枝,几个起落,消失于夜空。后面的几十骑听到刘阿奴之语,兀自在马上偷偷作笑。
“还笑,还不去收了尸体,拉回邺城。”汲桑气道。
“大将军,莫急,”石勒阻止道,说着,他拿出弓箭向司马腾的一个儿子射去,射了三箭后,又催马上前用刀砍了几下,转身道:“来人,用绳子绑了,拉回邺城。”
李丰和汲桑看后,也有样学样,李丰射司马腾,汲桑射司马腾的儿子。之后,众人把马匹,兵器,铠甲都带走,拉着司马腾四人的尸体回往邺城去了。
“英姐姐,芳儿,害我们的仇人已经死了一个,我和阿奴特来告知。”
“英姐姐,天儿安健无恙,你放心吧。”说着,二人拜了三拜,起身把盘中果子倒入易水。
“众姐妹,我袁蓉定杀尽当年祸首,为八千姐妹报仇。”
“众位姐妹,我阿奴和蓉姐姐一定讨此公道,小娘子,丁妈,你们听见了吗?”二人站在岸边放声大喊。
原来二人来到了当年韩龙埋葬那十八名女子的石头坟,而如今,这石头坟中又多了一名女子——姜楚英。两年前,姜楚英产子之时,出血而亡,临终时姜楚英求韩龙把她葬于石头坟,这样可以和那些一起落难的姐妹合归一处。袁蓉和刘阿奴一下失去了像姐姐一样的姜楚英,伤心了许久,这让她们更加憎恨当年作恶的元凶,二人勤加修炼,武艺大进。
拜祭后,二人回到茅草屋,进到洞中,一男婴孩正在皮毛上爬来爬去,而一旁的韩龙则开心的看着。看见进来的二人,那婴孩开心的直笑。此子便是姜楚英之子,因得生不易,韩龙取盗得天机之意,命名盗天。
“恩师,天儿,我们回来了。”袁蓉道。
“恩师,天儿。”刘阿奴笑着便跑过去抱起婴孩。
“蓉儿,阿奴,此行可顺利?”
“恩师,此行非常顺利,这得多谢不老前辈的消息。”
“是呀,恩师,我和蓉姐姐守在那必经之地,只几个时辰那司马腾就骑马而至。”
“改日你们去不老前辈那里,好好回谢他便是。”
“是,恩师。”袁蓉应道。
“要去,要去,顺便去看看大诗,快有一年没见那小子了。”刘阿奴开心道。
“恩师,回谢不老前辈后,蓉儿想北上,去段部鲜卑寻当年杀兄害父之人。”袁蓉凝色道。
“嗯,不过,蓉儿,你要当心,这鲜卑部落中武功高强之人不少,为师当年就曾吃过亏,凡遇高手能战则战,敌不过则逃,有为师教你的轻功这世上没有几人能追上。”
“蓉儿明白,恩师。”
“蓉姐姐,你要北上吗?那阿奴陪你一起。”
“阿奴,这次去邺城因为杀司马腾,你也没功夫去寻丁妈的儿子,我北上查探要花些时日,是何情况尚未可知,我一人去足矣。”
“阿奴,你父母早丧,当年之事又使你的大人一家尽亡,如今只有丁妈之子尚存生还之机,因此你应该去探寻丁妈之子的下落。”
“恩师,阿奴听您的。”
“蓉儿,阿奴,你们长大了,终是要嫁人的,事办完后要寻合意之人结伴此生,不用再回谷中长居。”
“恩师——”二人急道,韩龙摆手。
“哎,莫急,为师不是赶你们,得空可以回来看看我和天儿,顺便可以给天儿添个弟弟,妹妹嘛。”说到后面,韩龙不自觉得摸着胡须笑。
“恩师,阿奴发现您和不老前辈越来越像了。”刘阿奴脸颊泛红努嘴道,一旁的袁蓉也脸生红韵。她们哪里知道,这正是不久前不准领着东方大诗来做客时,和韩龙说的玩笑话,不准当玩笑,韩龙可是记在心中。休息几日,袁蓉,刘阿奴辞别韩龙去拜谢不准,之后二人一南一北,各自骑马而去。
韩龙走入洞中,看着那皮毛铺就的床,想起自救了这三个徒弟,自己还不曾在洞中睡过,看着床上攀爬的小盗天,韩龙抱将起来,逗道:
“叫师父,叫师父。”
“师...师...”
三年后
“师父,师父,”小盗天跑到院中韩龙身旁。
“天儿,师父教你的六字调气法可曾记熟?”小盗天点点头。
“那今日考考你六字调气法?”韩龙摸着胡须弯腰看向小盗天,小盗天挺着胸脯点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如何行气?”
“双唇紧闭,舌抵上腭,以鼻吸气。”
“何为逆?”
“以鼻吸气,行督脉而入气海穴,由任脉而出。”
“何为顺?”
“以鼻吸气,行任脉而入气海穴,由督脉而出。”
“顺逆可有别?”
“当顺则顺,当逆则逆,皆由人而别。”
“如何行功?”
“坐立行卧皆可行功,然无极居首,握固次之。”
“何知行功生效?”
“口中生津,行功则具。”
“切记......”
“不可出声。”小盗天摇着头一一答道,韩龙摸着胡须欣慰地笑着。二人名虽师徒,却似爷孙。
三年中,韩龙教小盗天识字读书,习武田猎,师徒二人寒冬玩雪,盛夏垂钓,春赏百花,秋观落叶,于学中乐,于乐中学。
袁蓉和刘阿奴每年都会在姜楚英忌日时回来拜祭,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小盗天,二人暗自欣慰。小盗天听她们讲外面的故事,也是从二人口中,小盗天才模模糊糊地有了自己母亲的形象。韩龙口中,姜楚英一身素衣,端庄秀丽;袁蓉口中,姜楚英悟性好,善解人意;刘阿奴口中,姜楚英做饭好吃,会照顾人。
两年后
“五脏和通,六腑精神魂魄固守不动。”小盗天站在院中,回答韩龙所问。
“起势口诀为?”韩龙抚着胡须问道。
“提垫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
“为何双手时而下垂时而环抱?”
“不得气时手自下垂,得气之时手自环抱。”
“好,天儿,这站蝉的要诀你也全熟于心了,今后勤加习练,经年累月其效必显。”
“是,师父。”
“你去收拾东西,我们走吧。”
“走,去哪里,师父?”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发冢儒和大诗老来吃我们,我们也去吃他一回。”韩龙笑道。
“是,师父。”小盗天跳着向屋中跑去,片刻便收拾好东西,二人去往不准所居之处。走了半日,二人来到一处水塘,四周茔域深广,有若城焉。水塘一侧有数座陵坟,高而壮,望若青丘。小盗天虽听众人说过此地,但亲眼所见还是充满惊奇和欣喜。倘若换成他人,见到如此多坟茔,自是悚然。但小盗天自出生,除易水河畔的石头坟和谷中小溪外,这还是头一次出谷远行,自是好奇欢喜。二人正自走在这人迹罕至的坟茔之中,忽听得一少年的郎朗之声。
“小顿大起,几案横张,生气洋洋,势止形昂,前涧后岗,龙首之藏。”一少年躺靠在一座坟茔上,手捧竹简大声朗读。
“大诗,如此勤奋。”韩龙赞道。
“韩老前辈,小天,你们来啦!”那少年正是东方大诗,看见二人,东方大诗卷起手中竹简,跳下坟头开心道。
“大诗哥,你这是在坟头读书?”小盗天奇道。
“小天,在哪读书不重要,重要的是读书。”东方大诗乐道,“韩老前辈,师父知道你们来了,肯定高兴。”韩龙伸手示意,东方大诗前面带路。
三人来到一座荒废的坟茔,周围杂草丛生,几棵枯树矗立,东方大诗走到一颗枯树前,搬开一块杂草,底下露出一洞。小盗天上前一看,原来是一块石板,上覆一层泥土,且长满杂草。洞口只容一人身,跳入洞中,三人前后相随,摸黑爬行数十丈才可起身而行。小盗天虽听东方大诗说起这洞,但亲自入洞爬行,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想起奴姨说师父不愿常来,就是因这入洞爬行。
出洞后是一条宽两丈,长三丈的墓道,两旁挂着火把,照着阴暗的墓道。墓道尽头是一个长一丈,宽半丈的墓室,正中摆放着一套棺椁。绕过棺椁,墓室的尽头是一条窄道,人虽可直立通过,却只一人宽,但有体壮之人,侧身亦不能过。窄道尽头又是一墓室,墓室尽头又是同样的窄道,窄道墓室,墓室窄道。小盗天看着穿过的每一个墓室,相比第一个墓室,有大有小,但不论大小,每个墓室都摆有棺椁,小的摆一套,大的摆两套或三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