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这是为师收的最后一个徒弟,她年纪尚小,你大师兄事情太多,而且他的性格太过较真,至于你的那些师弟师妹......哎,为师想来想去,这项重任托付于你最为妥当。”
意识入坠深海,暗无天日的水中不时亮起过去的画面。
那天是他第一次和小师妹见面,五岁的小女孩顶着大大的鼻涕泡,两只手紧紧抱着一柄弟子练功用的木剑,呆呆地仰头看自己。
“师父,我也还是个孩子。”
当时的他满脸惆怅地抱怨,一心想要摆脱这件麻烦事。
然而最终师父还是不由分说就将小师妹塞给自己。
“师父,照顾可以,你总得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吧?”
“名字......”一丝为难在师父的脸上转瞬即逝,“你看着给她起一个吧,起好了告诉你师娘。”
没有名字?亦或者原来的名字无法告人?
越百川从不深究的人,他看了眼小女孩,备选的名字在“狗蛋”和“秤砣”之间摇摆不定。
“孟落溪。”
小女孩抓住他的裤腿,怯生生地说。
孟洛溪,不错的名字,梦见洛阳的溪水,这孩子是洛阳生的?
他也是后来才从师娘那知道,小女孩的名字没那么美好,梦见的不是洛阳的溪水,而是落入冰冷的溪流。
时局动荡的年代最不缺抛妻弃子的人间惨剧。
也许是因为小女孩身世可怜,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带小孩的新鲜感,也许是因为回忆起大师兄当年照顾自己的日子,素来讨厌麻烦的越百川允许身后多出一个跟屁虫。
那时候的孟落溪还很安静。
他练功,她总默默坐在旁边,瞪圆了眼,聚精会神地看,然后没一会她的眼皮就耷拉下来,小鸡啄米般点着头,昏昏欲睡,一旦这时她发现越百川在看,便飞快地擦干口水,一边心虚地偷瞄他,一边重新把身板绷得笔直。
他钓鱼,她就蹲在他的小板凳边,紧张兮兮地盯着水面,水上稍有波动,她马上屏住呼吸,憋得满脸涨红,仿佛要被钓起来的不是鱼而是她。
他到后山散心,不许她跟着,她就像个小偷一样弓着腰,蹑手蹑脚跟在他背后,紧张而冒失的她偶尔不小心踩到树枝,偶尔不小心一脚踏进水里,等到越百川偷笑得直不起腰,喊破她的行踪,她全身上下已经满是灰尘和泥土,脚下一踩,全是湿漉漉的脚印。
越百川本就不习惯拒人千里之外,实际上,宗门的人都知道,全宗最容易打交道的人除了大师兄就是二师兄,区别是和大师兄说话最好小心翼翼,假如哪句话让大师兄觉得你有难处,那之后的数天大师兄一定会让你讲清楚哪些地方有难处以及他能在哪些地方帮助到你。
二师兄则不一样,二师兄就像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什么话题他都聊得来,什么话他都不会当真。
性格如此,越百川和孟落溪相处几天后,心中早已没了怨气,真心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
没人知道,他这个二师兄心底一直很孤单。
大师兄修仙是为了兼济天下,成仙而泽万世太平,这是他的目标。
三师弟修仙是求无敌,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要的就是第一。
四师妹和五师妹修仙是为了报仇,报仇之后,她们想要行侠仗义,让更多的孩子不用经历和她们类似的遭遇。
还有很少见面的六师弟和在其他门派修炼的七师妹,他们也都有各自的抱负。
其他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也是,他们克服万难拜入仙门,正是因为他们都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愿。
而他这个一路顺风顺水的二师兄却没有这种东西,或者说,他有,但他的梦想已经实现了——
和睦的家庭、无忧无虑的生活以及一块清净的天地。
这些便是他全部想要的。
修仙是与天争命,这个命不止是单纯的性命,也是自己的命运。
可越百川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必须与天去争的东西。
的确,他能和宗门里的每个人聊得来,可越是如此,他越感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没人指责他,他却隐隐听到来自自己内心的指责。
“不要浪费你的天赋,没出息的家伙!”
“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要是没进取心的话就把二师兄的位置让给更有进取心的人。”
“你这样的人配当修仙者?仔细想想,你现在得到的所有都是运气给的,运气能庇佑你到何时?”
他没想到,将他从这种孤独和自我质疑中解救出来的正是孟落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