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诺府的管家瑞奇先生优雅地挺直身子,端坐在一张背面雕花的椅子上。无论来访者是谁,单单只是看一眼瑞奇先生的穿着打扮,就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只有大贵族世家才拥有的浓厚的奢华感。这种在不逾越主人的同时,又能充分地衬托出主人的尊贵和富有的穿搭,是埃弗伦特的管家们必须掌握的技能。反观来访者,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一股寒酸味儿,对比起来,简直有如天堂和地狱之隔。因此,瑞奇先生认为自己对这位客人的衣饰打扮的评价,是完全够资格且相当有见地的。他是怎么评价对方的呢?
先来瞧瞧那件随意套在身上的,由黑色软甲与深灰色丝质斗篷混合而成的宽松外衣,衣服背面拖着开成两瓣的长衣摆,其长度远远超过了膝盖(这在讲究整齐对称的埃弗伦特简直是不伦不类);领口处的项圈形拉扣松着,露出里面的网状紧身内衣的黑色肩带,并且左肩上似乎纹着什么图案;衣袖比人的脑袋都大,你甚至能在里面藏个刚出生的婴儿——瑞奇先生对此的评价是:放荡、毫无规矩,品味低下。
接着瞧瞧那双高过膝盖的黑色软靴,用山羊角状的花纹修饰着,这年头这种靴子几乎看不到了,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款式,加上访客那足有1.97米高的身材(正常人哪有这么高的),给人带来一种十足的神秘感;黑色浪纹紧身裤的布料看得出是北地雪棉,这在埃弗伦特平民穿的衣服里很常见,没什么可说的——瑞奇先生对此的评价是:阴沉、危险,毫无生气。
再来瞧瞧对方的面容,五官还算精致,只是左眼那条伤疤实在吓人,让人总是忍不住去猜想这个人的过去究竟经历了什么;最令人难忘的是她的眼睛,当她的目光没有聚焦在你身上时,眼神就会显得无精打采,仿佛下一秒就要不顾一切地栽到地上,死死地睡他个一觉;然而一旦她直直地注视着你,你就会莫名开始感到不寒而栗,在隐隐之中,你会仿佛透过她那银白色的瞳孔,看到了来自千年前的古老凶恶气息——瑞奇先生对此的评价是:完全符合她的衣品。
最后总结一下,瑞奇先生得出的结论是:没有任何一个脑子正常且富有素养的人会对这位访客的着装表示认同。唯有一点值得表扬,就是对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肮脏,,恰恰相反,倒还挺干净的(不可思议)。
对于这个总结,瑞奇先生自认为是无比精妙绝伦而且十分到位的。作为一个从出生到现在都不曾离开过埃弗伦特的“黄金之民”,瑞奇先生的思想已经深深根植于埃弗伦特的本土文化中,以至于对所有来自外地的文化都嗤之以鼻,认为那些都不过是庸俗之人才会崇尚的粗鄙风习,一切时尚,都应当以“黄金城”埃弗伦特为标杆。这份对本土文化的极端自信,使得瑞奇先生在打量访客时,无时无刻不在洋洋自喜,甚至想大声嘲弄一番,考虑到事关布兰诺家族的名誉才悻悻作罢。唯一让他感到不爽的一点是,对方的身材太高了,以至于一米六的瑞奇先生在访客面前简直像个小孩子。
“管家先生,您再这样看下去,我就要害羞了。”访客说道。
总管先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伸手指向一旁的椅子,礼貌地请客人坐下。由于没能考虑到客人的身高问题,布兰诺府的椅子普遍都太矮了,为了不让腿伸得过于出去,客人只能收拢双腿斜着摆放,看上去就跟淑女的标准坐姿一样。这实在是太别扭了,管家微微皱起眉头。
“抱歉,没有指责的意思,但是贵府的椅子的确有点矮。”对方似乎看穿了瑞奇先生的心思,说道。
“请您见谅,小姐,我们只有这种椅子了。若是您感到不舒适……”
“完全不会,管家先生,贵府无需顾虑这点。”访客交叉手指放在膝盖上,微微一笑道。
“那就好。是这样的,在开始谈正事之前,我得先请教一下您的姓名和住处。”管家说。
“没问题。我叫若希·阿古莉丝。我没有固定的住址,来到贵府之前曾在一个朋友家里暂居。”
“您的朋友住在哪儿?”
“了解这点对贵府来说很重要吗?”若希歪了歪脑袋,用一种观察白痴的眼神看着瑞奇先生。
“当然,您也知道,近些年来骗子的数量变多了,几乎各地都有,对于我们这种体面的上流阶层来说,谨慎一点是应该的。”管家回答时,眉毛扬得都快把他引以为傲的天花板撞破了。
“好吧,如您所愿,我的那位朋友居住在王城,‘灰烬’瑞瑟尔德斯。”
“方便透露对方的大名吗?”
若希完全可以直接报上那位朋友的名号,整个恩赐之地恐怕没人没听说过她的大名:金耀环神殿的大祭司,真言圣母萳科尔,除耶古律恩国王外,“灰烬”城权势最大、影响力最广,同时也是最受爱戴的人物之一。在离开金耀环神殿之前,萳科尔曾宠溺女儿般地告诉若希,今后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报上她的名号,她会替她解决一切问题的。这种待遇可不是每个认识这位大祭司的人都能幸运地拥有的,不过若希还是婉转地谢绝了大祭司的好意。她不想给自己的朋友带来任何麻烦。
“如果贵府要继续这样刨根究底下去,那我只能向贵府告辞。我可不是闲着没事跑来给贵府审讯的。”若希说罢便摆出一副准备走人的姿态。
“请等一下!好吧,原谅我的无礼,若希小姐。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需要弄清楚。我想知道,您是不是一位游侠?请别误会,呃,只是因为我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见过有正常人像您这么高大的。”
“为什么要问这个?”若希不动声色地换回之前的坐姿。
“既然您已经看过了委托的内容,就应该很清楚这不是一份轻松简单的工作,不是那种随便到某个乡村愉快地旅游,惬意地享受自然风光似的工作;这是一份需要有能力、有胆识者才能胜任的工作。因此,我必须要确认您的能力是否能够保证完成我们的委托。”
“既然贵府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不好再遮掩什么。我确实是一名游侠。不过有一点我有义务提醒贵府,游侠这个身份是无法保证任何事情的。”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管家有点不满地问。
“我相信贵府一定不喜欢在一开始满怀期望,到头来却发觉自己被欺骗了的感觉——没有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会喜欢这种感觉。我也不想以这种方式成为贵府的罪人,这对我毫无益处。就像刚刚贵府提到的,这份委托难度很大,但这说法还不够准确,实际上,这份委托的难度相当大,大到完全超出了贵府的预估。我没法向贵府保证一定能够完成委托,这不是我应该做的;我真正该做的,是为了这份委托去竭尽全力,直至无能为力。既然有些事请确实是我办不到的,那我就不会去跟别人夸下海口,这不仅是在欺骗他人,也是在践踏自己的原则。”
“本府无法全程监督您的工作过程,自然没有办法相信您所谓的‘尽力了’的说辞。作为被给予信任的受雇者,您唯一能够对得起这份信任的方法,就是完成委托,将成果交给本府。”管家生气地说。
“贵府言之有理,然而我还是没法做出保证。老话说得好,最出色的预言家也可能被雨淋湿。贵府如若能提前告知我所有可能出现的麻烦和意外,我倒是可以考虑当下就给贵府提供心心念念的保证。”
“你说这话是在给自己的不上心,对工作的懈怠找借口进行开脱吗?”管家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连优雅的坐姿也保持不住了,他用带有威胁和恐吓的语调说道。“本府雇你来是让你完成委托的,不是来听你狡辩的。如果你是特地大老远跑来拿本府寻开心的,就请不要怪我说出接下来的话了,小姐。请你记住,对于那些胆敢欺骗戏弄本府的人,你完全可以相信,凭借根杜·布兰诺先生的威严和势力,他们该遭受的报应,一丝一毫也不会少,一分一秒也不会迟!”管家刚说完就突然意识到,自己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游侠,恩赐之地最令人畏惧的存在之一,又急忙补充道:“当然,本府一向是十分宽厚仁慈的,若非十足的必要,绝不会轻易实施报复行为,请您相信这点,若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