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会真的被野野狼吃掉了吧?他惶恐地想着,不!不会的!他一定就在附近的!夏侯勋站起来,放声大喊:
“雪卿──!雪卿──!你在那里──?!”
他的喊声在山头里回旋,直到被风雪吹散……
咕噜咕噜咕噜……肉骨汤香浓的气味在破庙里飘散开来,火苗的光芒照出一室光亮。躺在草堆上的少年低吟着,费劲地睁开眼。
坐在火堆前的青年转过头来,俊秀的脸庞露出温暖的笑容。
“你醒了?”
破庙外,雪势已经开始减弱,天空出现几缕晨光,严寒将被驱散。
雪奴儿第六章
范州城内车水马龙,商贩与旅客骆绎不绝地从城门进入,守卫们紧紧盯着进城的人,一旦发现可疑人物便要上前查问。
两名牵着马匹的年轻男子跟着人流进城,牵着白马的男子一身杏色长袍,二十岁出头,他身材修长,面容俊美儒雅,神色平和,看着像饱读诗书的富家公子,可偏偏他却背着一把与他的打扮毫不相称的长剑。
跟在他身后的男子手里牵着赤红色的马儿,穿得一身灰色,看身材比白马男子稍矮上一点,他腰上也挂着剑,头戴白色纱帽,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这么一名叫人看不到面貌的男子一出现,随即引起守城侍卫的关注,两名守卫走过去,喝道:
“喂!你,把纱帽脱下来。”
灰衣男子停了下来,却没有听从他们的话立即脱帽。他前方的白马青年折回来,温和地问:“两位官爷,请问出什么事了?”
一名守卫见他口气和善,便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叫你的同伴把帽子脱下来,你该知道,当今的武林盟主‘安长均’的生日快到,许多不法之徒趁机混进城来,我们也是谨慎行事。”
“是的,在下明白。”青年对灰衣男子道:“雪卿,那你就脱了帽子吧。”
“是……”灰衣男子轻轻摘下纱帽,露出一张清丽俊俏的脸。守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那青年:“他是你什么人?”
“是在下的小徒儿。”青年微笑着回答。
“你徒弟啊?”守卫有点不相信地看着他们,灰衣男子不过十八岁上下,这两人的年纪最多也就相差三、四岁,说是师兄弟还比较合理。
他们正说着,城门的侍卫长走了过来,他看到那名牵白马的青年,立即欣喜若狂地喊道:
“申屠兄!你可回来啦!”
“左大人,久违了。”申屠柏儒淡淡一笑。
“哈哈哈,真是好久不见了……”
两个守卫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的顶头上司与申屠柏儒互相问好,就听姓左的侍卫长问道:“怎么?专程回来给你师父贺寿的吧?”
“是啊,听师父说,平日受了左大人不少照顾,还没找到机会多谢你呢。”
“诶,我们是什么交情?还犯得着说什么多谢不多谢的。”姓左那人看了看申屠柏儒身后的少年,问道:“这位怎么称呼?”
“哦,这位是小徒,姓苗。”
苗雪卿抱拳道:“左大人你好。”
“哦,你好你好……”他转向申屠柏儒,揶揄道:“你这好小子,自己也收起徒弟来了?”
申屠柏儒笑了笑,没说什么。侍卫长见那两个守卫正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粗声问道:
“你们干嘛?不认识申屠公子吗?”
“申屠公子……?”一名守卫惊诧地看着申屠柏儒。“难道就是安盟主的那个三弟子申屠柏儒?”
“正是在下。”申屠柏儒笑玻p'地说,两个守卫知道自己方才冒犯了,赶忙给他道歉,申屠柏儒好脾气地说着不要紧。与侍卫长告别后,便领着苗雪卿离开了。
“没有吓到你吧?”申屠柏儒体贴地问着身后的苗雪卿,对方茫然地看着他。
“没有啊……”
“那就好了。”申屠柏儒轻道:“这儿已经是我师门的范围,你可以不用一直戴着帽子了,最近天气闷热,一定不好受吧?”
“我没事的。”苗雪卿摇摇头,心里为他的温柔而悄悄感动。
“待会你就能看到你师公和二师伯了,他们非常和善的,所以你不用太拘谨。”
“嗯……那个,师父……”苗雪卿迟疑地唤道。
“什么?”
“我的事……要告诉他们吗?”
“也没必要刻意告诉她们,说不定我们住个几天就走了,恐怕也找不到什么时机跟他们说。”
“师父不打算住久一点吗?”
“你师公向来喜欢清静,加上二师伯刚刚娶妻,不好打搅他们太久。”
“喜欢清静……那师公为何还要举行这种大型寿宴?”
“我也不清楚,或许因为恰逢他四十岁生日吧,所以要隆重一点。”
“这个寿宴……会邀请江湖上所有帮派的人来参加吗?”苗雪卿有点不安地问。
“应该会的,说不定还会有一些不请自来的人。”申屠柏儒知道他的顾忌,他关怀地说:“你别担心,若是你以前的主人找来了,我绝对会保护你的。”
“师父……谢谢您,可是……”苗雪卿深知“那人”的实力,如果申屠柏儒与他正面交锋,必定会败下阵来。以他对“那人”的了解,申屠柏儒的武功不会输给他,可是,他已经离开独扇门已有三年,这三年内,那人的武功会进展到什么程度,他不得而知。而且,说到狠劲,申屠柏儒绝对不是对手……
申屠柏儒看他陷入沈思,便也知道他的担忧。他笑道:“雪卿,就算为师的武功不济,至少还有你师公和二师伯在啊,要是为师被打败了,他们一定也会保护你的。”
“师父,您别这么说……”苗雪卿尴尬地摇头。其实仔细想想,自己的顾虑也有点多余,那人都狠心地把他扔在野外了,又怎么会想再次让他回去?说不定对方早就认为他死了,自己只要谨慎行事,别让过去的同门发现自己另投他人门下,大概就不会惹上神秘麻烦了。
两人说着走着,很快便来到一所围墙高耸的大宅前面。只见大宅门外停满了马车,守卫正在给拜访的客人一个个登记。
那几个守卫见了申屠柏儒也是大为惊喜,其中两人忙奔过去。
“申屠公子,您回来啦?”
“来来,这边来。”
申屠柏儒边点头道谢,边跟着他们进门。堵在门口的客人不得不给他们让路,场面有点混乱。就在此时,一名躲在石狮子后面的肮脏乞丐冷不防钻出来,想趁乱跟在苗雪卿他们背后进去。
一名守卫眼捷手快,一把将他揪出来,骂道:
“好啊!你这死要饭的!竟然还敢来?不想活了是不是?”
那瘦小的乞丐大叫着“让我进去!求求你让我进去!”,听他的声音已经是成年人的嗓调了,可身材却只有少年般大小,而且他的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
守卫把他扔在地上,吆喝着:“给我滚!”,一脚就要往他头上踢去,申屠柏儒正想出言阻止,一柄剑蓦地挡在守卫的脚底上。
那守卫一时站不稳,险些跌倒,他定睛一看,阻止他的竟是苗雪卿。
申屠柏儒见守卫满脸不悦,忙打圆场道:“只是一个小乞丐,让他离开便是了,不必动粗。”
“申屠公子说得是……”那守卫灰溜溜地说。他们不再追究了,想不到那名乞丐却爬起来,又要往屋里闯。
守卫们手忙脚乱地拉住他,这乞丐相当顽固,一直嚷着要进去。守门的人眼看要他越演越烈,只得两个人合在一起将他架起来,抬离门外。
申屠柏儒听着那乞丐凄惨的声音渐渐飘远,不禁问道:“这乞丐怎么了?”
守卫头痛地说:“这乞丐整天跑来,说要进去找一个叫‘三郎’的人,我们跟他说好多次了,府里根本没有这号人物,想不到他还是一直赖着不肯走。”
这时,一直沉默的苗雪卿忽然插嘴:“你们这里真的没有叫三郎的人?”
“说没有就没有啊,倒是有个叫‘铁朗’的长工,可人家根本不认识这个乞丐。”守卫不耐烦地说。
申屠柏儒见耽搁太久了,客人们都被撂下,开始鼓噪,便道:“好了,先别说,进去吧。”
两人进入屋内,申屠柏儒见苗雪卿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神不断往门外飘,心想他是在担心那乞丐,于是柔声道:
“你若是担心那位兄弟,待会我们见过师父之后,我再带你去找找他吧。”
“谢谢师父。”苗雪卿这才放下心来。
仆役将他们的马匹拉开,一名小领着二人去见屋主──也就是当今的武林盟主安长均。
这房子的前任主人是一名姓杨的富商,安长均曾救他一命,二人便成了结拜兄弟,感情相当深浓。
这位杨老爷在一次意外中死去,他临死之前当着所有亲属的面将自己的家业和唯一的女儿托付给安长均,让原本觊觎他家产的旁系亲属们一点好处也捞不到。那可怜的孤女成了安长均的义女,后来嫁给了安长均的二徒弟贺景,贺景齐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这笔财富的下一任继承人。
申屠柏儒对安长均来说也是像儿子一样,安长均特意在自己的茶室里招待他,在场的还有贺景日杰夫妇。
申屠柏儒介绍了苗雪卿的身分,给他一一引见在场个人。
一身素衣,坐在首座上的健壮男子就是安长均,虽说他已有四十岁,可外貌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安长均长得方脸圆额,剑眉星目,高鼻浓唇,虽不是顶级俊帅,可相貌堂堂,相当有气概。而且看样子就知道是个谦和善良的人,他看向晚辈们的眼神总是带着包容与爱护。
他身旁的锦衣青年就是贺景齐,贺景齐绝对是一名美男子。他比申屠柏儒年长两岁,长得俊郎无匹,身材魁梧。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鼻梁又挺又直,眉目深邃,看来身上有一点外邦血统。至于他的性情,就有点叫人难以捉摸了,看起来很和善,却又带着一丝冷峻。
这两人都长着北方人的粗犷体魄,与申屠柏儒典型的南方秀气身形截然不同。
贺景齐的妻子杨氏是一名娇小可人的女子,她依傍在丈夫身旁,满脸甜蜜。
苗雪卿一个一个地上前作揖,安长均摆摆手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这么客气了,来,坐下吧。”
“谢谢师公。”苗雪卿坐到申屠柏儒身旁。
安长均客气地问:“你们长途跋涉地赶回来,一定很累吧?要不要先去休息?”
“师父,不用了,我们今天一大早才上路的,并不是很累。”申屠柏儒回答,虽然他的外貌与安长均相距甚远,但性子倒是颇为相似,都是非常体贴爱护他人。
众人又寒暄了几句,安长均看着已经成家立室的二徒弟和也已经为人师的三徒弟,蓦地悠悠叹息一声。
申屠柏儒和苗雪卿都没会意过来,倒是一直与他同住的贺景齐知道他的心思,轻声问道:
“师父,您又想起大师兄了吗?”
“是啊……”安长均望着窗外的景色,低喃:“就算是这种日子,也不能让他出现啊……”
申屠柏儒明白过来,道:“师父,大师兄一定是被别的事情缠着,无法脱身,要不然,他一定无论如何也赶回来给您祝寿的。”
“他已经失踪五年了,一直音讯全无……柏儒,你行走江湖这么久了,都没听到你大师兄的消息吗?”安长均问道。
“很对不起,师父,徒儿这几年来一直四处打探,却一点关于大师兄的消息也得不到。”
“不不,不是你的错,都怪我……我不该让他去查‘那件事’的……都是为师害了他……”安长均开始自怨自艾。
贺景齐和申屠柏儒一个劲地安慰他,苗雪卿在旁听得云里雾里。他只知道安长均还有一个大弟子,名叫冷铠之,听说他是安长均几个徒弟里面武功最高的,他从小就跟在安长均身边,安长均最疼爱的弟子就是他。可是冷铠之在江湖上却毫无名气,而且从五年前开始就行方不明,他的失踪与安长均说得“那件事”一定有关,可到底是什么事呢?不得而已。
安长均和徒弟们说着说着,冷不防轻轻说出一句:“武林盟主这个位子我已经坐得太久了……也是时候让位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为之一惊。贺景齐料到他会讲出别的更惊人的话来,于是向申屠柏儒打了个眼色。
“师弟,师父看来要吩咐我们一些事情……”
申屠柏儒会意过来,他点点头,对苗雪卿道:“雪卿,我们有要事商量,你自己先出去外面走走好吗?”
“好的……”苗雪卿乖乖离开,贺景齐也让丫鬟仆役送自己的妻子离去,三人把门关上,不知要谈论什么秘密。
苗雪卿回到厢房里,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距离吃晚膳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申屠柏儒他们也不晓得要谈多久……
他想起方才在门外看到的那个乞丐,由于他自己小时候当过乞丐,所以对身世相同的人会额外同情。苗雪卿是因为双亲死去,被迫流浪的,刚才那乞丐不知道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而他说要找的“三郎”会不会真的就在这里呢?
苗雪卿实在很想帮助他,虽然申屠柏儒说过要跟他一起去找,可苗雪卿越想越坐不住了。既然现下无事可干,何不去找那乞丐?
他当机立断地站起来,拿起佩剑,飞快地走出房门。
走到大门外,却到处也找不到那乞丐的踪影。问守卫,对方冷漠地说:“那个乞丐啊?把他打了一顿,扔到西街城门那边了。”
苗雪卿咬切牙,问道:“请问西街城门在哪个方向?”
“那边。”守卫指向一边。
“谢谢。”苗雪卿向那方向快步走去。
西街算是城内的贫民窟了,流离失所的人都聚集在这里。西街那边的城门外有官道经过,许多客旅为求方便,会从这里进城。
苗雪卿在穿着破烂的人之中找着,却再也寻不到那名乞丐。这里当乞丐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者,不像方才那个乞丐,看起来四肢健全且也年轻。苗雪卿见寻获不得,只好折回。
这时,一名穿着补丁衣服、头发蓬乱的小男童跑到他脚边,拉着他的衣服,对他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牙齿。
“大爷,给我钱买包子吧。”小童伸出手,用充满稚气的声调道。
苗雪卿微微一愣,他看向小童身后,一名衣着同样破烂的妇女正无精打采地靠坐在墙角里,妇女手里拿着破碗,身后还背着一个小婴儿,她应该就是这小童的母亲了。
苗雪卿心里酸酸地,他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男童手里。男童捧着银子,开心地说了声谢谢,一蹦一跳地走回母亲身边。那位母亲看了看,露出淡淡的笑容,向苗雪卿微微一鞠躬,苗雪卿也回礼。
当母亲的吩咐了小童几句,他点点头,拿着银子向旁边的茶馆跑去。苗雪卿有点不放心,情不自禁地跟了过去。
小童在茶馆里买了几个热腾腾的肉包,用纸袋子装着,另外还剩下不少碎银。他把银子装在口袋里,抱着纸袋子走出来,正要横过马路回到母亲那里,就在此时,远处传来吆喝声:
“让开!都让开!”
两辆马车踏着滚滚沙尘,飞速奔来,路上登时鸡飞狗走,人们争相躲避。那小童没见过这么混乱的场面,只顾抱着肉包子站在路中央,痴呆地看着向自己疾速冲来的马车。就在马车快要撞到他的一剎那,一条身影如闪电般飞出,抱住小童跃开。
马儿被惊吓到,长嘶着提起前脚,紧随其后的马车也险些撞上去,车夫慌忙扯住缰绳,两辆马车在原地打着转。
车夫们边下车边叫骂着,苗雪卿把那些辱骂声置之不理,他脸色沉重地把吓得合不起嘴巴的男童放在路旁,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真叫他不舒服。想不到更让他吃惊的是,一把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手拿折扇、气宇轩昂的俊美公子从马车里下来。
苗雪卿听到这声音,惊诧地转过头去,站在马车前的夏侯勋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他,两人盯着对方,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时间凝滞在这一刻。
三年……离别已有三年。曾经一度以为已死去少年,青涩已然褪去,那张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的俊秀脸庞此刻看来是如此陌生,却又带着刻骨铭心的熟悉感。
夏侯勋向他踏出一步,苗雪卿瞬间回应过来,他双腿一蹬,旋身跃上屋顶,飞快逃离。
“雪卿──!”夏侯勋在下一刻追赶上去,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在屋顶追逐着,直到失去踪影。
这时,坐在马车里艳丽女子探出头来,她嘴角的一颗小痣让她的红唇看起来额外诱人。女子问着车夫们:“少主呢?他上哪去了?”
车夫呆呆地回答:“追着一个男人跑了……”
“男人?”
疾风从两耳旁呼啸而过,夏侯勋紧紧追着眼前的身影。为何要逃?为何不把脸转过来?为何不肯看着我?
他厉声叫着:「苗雪卿!」
前方的人充耳不闻,他敏捷的身形慕地往下一沉,没在屋檐底下。夏侯勋飞奔过去-下面是一个空旷的院子。
他跳进院子里,环视四周,院内只有几个鸡笼,几棵细小的桑树,根本没有容身之所。
苗雪卿却像凭空消失了,如同他当初在雪地里消失一般……
被他跑了吗……夏侯勋愤恨地想着。这时,他的两名手下赶了过来。
「少主,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先回去吧。」夏侯勋脸色阴沉地说,只恨自已此刻有别的事务在身,无法分神。
三个人跳上屋顶,沿原路回去。他们走远后,缩在狭小的屋檐下的苗雪卿才悄悄探出身来。
得知夏侯勋也在城内,他不敢再明张目胆地走在大街上。苗雪卿沿着小巷,躲躲藏藏地,费了好一段时间才回到安府里,还女赶上了吃晚膳的时间。
申屠柏见他吃饭的时候魂不守舍的样子,心知他一定是在外头遇到不愉快的事了,不过他没有急着追问,而是静心地等待苗雪卿主动告诉他。
当晚,苗雪卿就把白天遇到夏侯勋的事跟他说了。申屠柏檽沉吟了片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