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竟是那么苍白无力了。
“喝点什么暖暖身子?你不行。”指住我,他笑着问长谷川先生:“治好了么?”
而那个人却皱起眉来说:“咖啡咖啡……算了,给果汁就行!”
抗议无效……唉,上次不过是喝了半瓶红酒,又不是烈酒,我第二天还是不争气地胃痛了一天,所以……抗议无效……
店子小小的,附上蓝天帆船的菜单上只列了各种咖啡饮料和调酒,简单的餐点,虽然大雨倾盆,还是有几对情侣坐在窗边看外面的狂风暴雨。跑堂的好象是打工的学生,千堂调酒的手干净利落……
“筱井呢?”这么好的情调,长谷川先生却一开口就直中红心……我不禁偷偷碰碰他的手,再抬起眼睛的时候,却发现千堂在笑的是我:“哟哟……打情骂俏……”
“刚刚出去了,我们订的货因为台风不能到,他去别处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千堂也坐了下来,望望外面的风浪震天,
“他是什么意思?是你要他辞职的吗?”一点不客气,直截了当质问的人是长谷川先生,唉,他本来就是这样不会转弯抹角的强横人啊……我也附和地问,不过根本降低了质问的成分:“他过来这里说了什么吗?”
“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啊,我还是关店好了。”那两桌客人刚好要起身离开,千堂顺便把店门关上了。然后站到了吧台后面去,开始整理一篮的面包……
——逃避话题啊?我和长谷川先生面面相觑。
切成片的细干酪白面包,夹着新鲜的生菜和火腿做成的总会三明治,一看就是天然的干酪片旁边是诱人的花生酱……呜……吃惯了西菜的我的胃开始喊了起来……真好吃……
“跑来这么远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再说。”笑眯眯的千堂,擒住了我的弱点般引诱着我……长谷川先生也点点头,把三明治推到我面前:“胃酸过多又该难受了。”
嗯……空泛的胃经过严痛的洗礼后知道了吃东西的快乐,那种硬将胃用酒精侵蚀的傻事好象恶梦一样醒来就不愿再想起。人生在世,有爱的人被人爱着,吃得饱穿得暖,从事着自己胜任愉快的工作,还有什么不满呢?享受现在的时光吧……身边有他温暖的注视,不再感到难过了,不再有被世界抛弃的悲伤,我也在这里,在这世界的一隅里,有人爱也爱着人。
我还能要求什么呢?
过分沉浸在我们的世界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潜逃分子也笑眯眯地坐在了我们对面——我回神,才发觉嘴角的肌肉已经划出了一个甜蜜满溢出来的微笑……
“呃……”突然地就说不出话来了,因为筱井的笑分明就是知道我和长谷川先生的事并且露出了那种“同谋”的会心笑容……难道……
“我想和,前辈在一起。”
简单而直白的话语,如此简单却道出了他们的生命已然相连的事实——
无法想象眼看着其他男人之间的爱情这种东西存在的方式……我是只自欺欺人的鸵鸟,也许那就是我心里最深的隐私,不愿去揭开盖子,不想被同性恋这个词语压在背上,不想听到变态这个骂声……甚至,这样地自己蒙上自己的眼睛,宁可相信我们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们的爱,超过了性别的差别,或者说,我已经忘记了什么叫:“性别”……
而现在,我的眼前,就有了镜子一般的,我的爱我的激情的印证。
下意识地想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我是把头藏在沙砾下面活过来的吗?……生命终究有真实的一面……并不是,只有我是这样地爱着,真正地爱着另一个男人……
不知道……怎样说明我混乱的思绪,可是,我真的,是被他们的告白震慑得愣住了——长谷川先生……政人……求救一般……我的视线转向了我的依靠:他倒没有非常地表现出那种惊讶,不过他的眼睛里有着不同寻常的光芒:好玩?惊讶?或者是同盟?
千堂依旧用着他那个镶嵌着一只银鹰的打火机,“锃——”一声轻响,在些许的沉默里爆发出小小火焰来……
“这附近有酒店吗?”长谷川先生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然后,千堂微笑着回答:“不用到外面住啊,难得来一次,住我这里就行啦!”
干燥的新的床单,带着陌生的洗涤剂味,摩擦在肌肤上干刷刷的。外面的雨声渐次大了起来,这个连霓虹的色彩都湮灭在风暴里的雨中世界的一隅,我内心的躁动郁烦也如水潭波纹,一点一点消失……
我在烦什么呢?
生活里的哀伤为难,都必定车到山前必有路,
可是心底这样的忐忑又是什么?
焦虑的时候连胃也好象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闷烧着——店里的生意,筱井走了之后,能不能把他的客人群稳定下来,实在不行,我自己出马也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我爱这份工作吗?
发现到自己在苦闷的同时,发现自己在问着自己:我爱这份工作吗?
扪心自问——是世界将我逼到绝路我才踏上这一行的。
干久了,追随着占据了我心的那个最重要的人的步伐,一天天走到如今这个时期……岁霓虹的斑驳迷离之色,我是不是,已经全身心地融入了呢?
门一响,长谷川先生走了进来——这个千堂!明明是故意的!把自己的房间让给我们,可是、可是、可是!只有一张双人床……千堂卷着自己的东西,到筱井房间去了——想到这里,心中一动:难道?他们,没有……住在一起?有点疑问。
可能用了十分种冲了个澡,长谷川先生掀开被子滑过来时,一股寒冽的颤栗穿越而来……可是我欢迎这种,自然而然的,接受了他的唇——很热,因为肌肤的寒冷因而内里火热。
——他的手也是冷的,全身肌肉紧绷着,眼神没有笑容——简单明了而熟知彼此的欲望要求……
张开腿,昂起身体。
——让我心爱的人的体温和热情焚烧掉一切悲伤烦躁不幸不安困惑……
在你的怀中,在你的眼中的我,
有忘记世界的勇气。
这就是爱的味道吧?
敞开自己,拥有他的全部。
真心、真心、真心,爱着的味道。
“你叫得真大声……”好象带着点笑意,吻了吻我还恍惚失神的唇,然后又恢复了冷静的声音:“我想谈谈。”
27
长谷川政人这个人啊,平时其实也是冷冷的人。脸色并不是难看只是眼神冰冷,不是无时无刻摆出僵尸脸却是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平静冷漠。不苟言笑的他面对客人的时候才会露出微微的浮笑——
仅仅是为了这个浅笑,那些年轻或者不年轻的女人眉毛都不皱一下地甩下大把的金钱……
——他不常笑,他不常怒,他不常动摇。
他会对我笑,他会对我露出不同的面貌——
可是这是第一次,他用这样的口气说道:
“我想谈谈。”
“好。”我回答,望着他。
——一直以来,我想追赶你。当我可以和你并肩的时候,我却象女人爱上男人的心爱上你这个男人……尽管如此,尽管如此,我仍是,那个可以让你器重、信任,甚至依靠多年的同等的“男人”。
所以,请说,请想你想对我说的话吧。
请说。
“我一直不觉得爱什么人的感觉……”他的表情好好玩,严肃而苦恼,支着手肘微垂着前面的黑发,眼睛也掩藏在那里的阴影里——我看不太清他的眼睛,离我有点远——伸手摸住了他的脸将他拉了过来、拉进我的怀抱里、让他的呼吸贴着我的、听得到他的血脉鼓动……
“请说吧。”
他一松懈地一笑,呼了口气,交错在我背上的臂也搂紧了我……我们笑着、笑着,将心去除了所有防备而笑着“谈”了。
“我和你都没有亲人了,本来我一直觉得我们现在这样,以后也永远这样,就不用在乎任何事而过的很开心了。可是,看到他们……你也觉得了什么吧?”他在问我,而我并不怕自己的烦恼无知被他知道:
“我以为,我是全人类唯一爱男人的男人……看到他们,才知道他们爱得比我们来得真实。”
——看来我们有同感。
“所以,我觉得是时候想想我们的将来,该怎么走下去?
不仅仅是爱就行了,没有好朋友没有家庭没有子女没有法律保障的爱……或者说我根本就不相信有永远的爱——
你辞掉店里的工作吧?”
——嗯?嗯?嗯?
睁大的眼睛,我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导出了这样的结论?!
“任何人,男人女人站在你身边就会让我的心动摇不停——你会一直爱我吗?”
直接的,痛苦的,将心里的黑暗脆弱都暴露给我看的男人……
抓住了我的肩膀,他的眼睛在风浪雨声中凝视着我,要求着,用那双我心动神摇的眼睛……
不过、虽然、尽管,开始这份工作的原因是走投无路,继续这份工作是为了钱和他——我并没有做的很不开心……他要求地看着我,要求着要求着要求着……
“我今后只做管理的店长好了”——现在没人适合替代我对于本店的管理,长谷川先生不可能分身来兼顾两边的人员、经营、杂务等等——这个店,我和他两个人一起奋斗而成功的店,不想因为我的原因就这样衰亡,尤其是筱井刚刚离开的这个空档……
——这是我的诺言,声音虽然轻,却告诉了他,我的心是他的……
他伸手拧熄了那边的昏黄的灯,于是耳边的言语更象是床上私语,从背后拥住我的宽阔胸膛,昏昏欲睡的满足的温暖中,他又问了一个小小的问题:“现在存了上亿了吧?”
“你说呢?”——的确,我虽然入行比他晚,不过个性节俭,也不象他大量地投资,经济不景气也没有影响我们这种“娱乐服务”的浮华……
“嗯,只是在想,某人的身价太高了,我现在可能买不起一辈子了……”噬咬在颈子上的浮动热力,他在咯咯地笑……只有我见过的,会开玩笑,会忠心幸福地笑的他……
“卖给你啊……那……”
——本来想说:一元好了。可是莫名而来的一种哀伤,我咬住了唇:对他的爱,曾让我没了自尊没了希望,什么都没有,生命中生活中他是唯一的救赎……用泪用血来证明过的我的爱……
所以玩笑的话我说不出来。
唯有悄悄爬满脸颊的、鬼知道天明白从哪里来的眼泪。
爱需要说出来爱需要表现出来爱需要做出来爱需要,让幸福和不幸的泪一起流出来。
寂静海
“你喜欢海吗?”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笑着问我这句话的那个瞬间——笑着,面对着漆黑夜里寂静到几乎死去的黑色大海,连星星也没有的悲哀里,这个疯狂爱着浪的男人,问我:“你喜欢海吗?”
我是筱井一郎,本名宫本道吾,连高中也没上完的六本木小混混,十九岁就开始踏入俱乐部先生这一行,从此过起了光辉亮丽花天酒地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
二十岁那年,我转到了新宿最大的俱乐部nast。
二十岁那年,我遇到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
微笑着跟我第一个打招呼的男人有着亚麻色微长而干爽的发丝,身材有点纤细,不过立即泛出给人以好感的干净笑容:“我是清水一学。”他身后伸出一个应该拥有高大身材的男人的宽肩膀和爽朗面孔,立刻插上一句:“本店no。2。”
于是微笑着的人立刻好象有点狼狈:“千堂先生!”
转过头来,那双纤细而冷静的棕色眼仁带着笑和善意:“他是千堂道吾。”
——嗯?为了这种巧合而笑了,分别叫了他们前辈,一边在脑子里嘀咕:不知道“千堂道吾”是他的本名还是……
他们两个都坐在吧台边,一边聊天一边擦酒杯、烟灰缸——本来是新人小弟才干的活。我也坐到了旁边去帮忙。顺便和他们聊一聊,大致了解一下这个店的情况,为自己的立足积累点消息。
一个脚步声不急不缓走了过来,清水前辈似乎是条件反射地捧起一只新擦干净的烟灰缸,那个走来的人直接将烟头按熄在里面……
“长谷川先生,早上好。”清水前辈和千堂前辈都招呼道,站了起来,清水前辈将他的外衣接了过来,全心全意地望着他,微笑着:“长谷川先生,又来新人了。”
那是个,漆黑发丝漆黑眼眸,表情冷淡甚至可以算高傲的男人。
好象要商量什么,他们两个坐到座位上去说话了。
清水前辈的表情更专注。不过他时不时低头沉思,然后再抬起头答出一句话的样子,透出一种给人印象完全不同的精干气息来……
真是卧虎藏龙啊……
不愧是新宿第一的nast。
那么,在这边的这个男人的业绩不知道怎样呢?
回头,千堂道吾这个人也在和我一起望着那边两个人……
有点专注有点困惑,甚至还有点苦笑的样子,还有不过希望依稀的朦胧……他展颜一笑,亮亮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告诉我:
“那就是我们的no。1,长谷川政人。”
他们三个人,就是这个店里排名前三的红牌。
冷傲的长谷川政人,独特的霸气或者说那种冷冷的吸引力,他的客人多是超级有钱或者有势的夫人。个性稳健而具冷漠中的领导力,无论什么时候在店里说话都是掷地有声的举足轻重。而他这个人居然连客人的丈夫都很欣赏这件事,就是件骇人听闻的异数啊……
而微笑的清水一学就更独特,他的客人群固定为新宿的洋妞——他一口流利的英语,行事作风也全盘美化,客人数量不算最多不过收入的全是高价位的美金。
至于千堂道吾,大学游泳健将出身,受伤退学后加入这一行,爽朗大方热情的风格,迷倒了从高中女生到四十贵妇的客人群。
这家店最大的特点,其实呆了几周后就看得出来了:这家店里几乎所有的先生都是听命于长谷川先生的。其次是那个说话温和但凡事刚强的清水一学非常得人缘。
第一个月,第二个月下来,我的业绩不是特别出色……强手实在是太多了……
炙热的傍晚,信步走向店里的路上,迎面而来的是,清爽亚麻西装的清水前辈和牛仔裤打扮的千堂前辈:“今天停业。”
千堂前辈笑着:“一起去哪里坐坐吧?”
东京湾人不多的咖啡座,海浪滚滚翻卷上来的都是人……温和开口的人是声音和语言同样温柔却坚定的清水前辈,话也,惊人:
“长谷川先生自己开了家店,我和千堂都会过去。千堂很好看你,所以想听听你的意思。”
海浪好大,人好多,千堂前辈的眼睛望着清水一学而不是我,我在想这不是个困难的选择,于是我回答了“好。”……只记得海好嘈杂人好汹涌……
我们的新店就叫:彩斗,ayato。
拉过来了nast几乎所有当红的先生。
开张时的花篮从店里一直堆到了门厅、走廊。
清水一学的笑容更加绚烂,更加满足。
而长谷川政人只有在凝视着清水的时候,会浮出放心的微笑。
每当我在看着他们的时候,
总能发现,那个和我一样凝视着他们的人,千堂道吾。
“千堂道吾,是我的本名啊!”摇晃着的眼神,歪斜了的视线,就差没掉下口水来……这,难道就是号称“千杯不醉”的人吗?原来醉起来比一般人还要恐怖这么多倍啊?!
二年过去了,彩斗已经开了一家分店,清水一学前辈已经是店长了。而我的业绩也一直保持在前几名,他们说,我的风格越来越象千堂前辈了……可是我的前辈,说了叫我陪他喝酒,却在我面前醉得一塌糊涂……
有很多事情是感觉,而不是用眼睛看用耳朵听。
比如现在这个烂醉在我面前的人为什么醉,我大概,也是知道一点两点的。
清水前辈的眼里只有长谷川先生。
千堂前辈凝视的人自始至终是那个根本没有回头看过他的清水一学。
而我自己呢?
我……
“你喜欢海吗?”他在问我,在海的风里,永远也不回头地,望着那片寂静的海,黑夜里的几乎死亡的悲哀寂静之海……
然后他倒了下去。我只有扶住了他,回答了他的话:
“我喜欢,千堂前辈……”
——醉过而红了的眼,会把这些所有都当成一场梦而已吧?
为什么对一个人的喜欢,会让人难过地想哭?
为什么对一个人的喜欢,已经不能用别的方式表达?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想要你的吻想要贴近你的心脏……
抱歉我不是你想拥有的人,
可是我只是,只是,只是,这样自私地喜欢着你而已……
其实我们直接的rou体接触并没有发生,而我实际也不至于象现在这样,上演着下三滥的肥皂剧剧情:睡在一起,佯装都是他的错,床第间全是yim靡的气味……
说什么话能打击他,又能清楚明了地表明我的心呢?
欺骗女人的话千千万万,可是自己居然说出了最笨的那一句,也许是最真的那一句:
“我喜欢前辈……”
奇异的沉默之后,他冷静理智的声音开始阐述某些事情不过是场误会……于是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空洞地和他的声音交错在一起:是的,误会什么的我们还是忘记了好……冷静理智客观,达成共识。不过是场可怕的误会。
然后,空气中只剩下我难听的呜咽与失声而泣的丑态……
寂寞的,空泛的,一个人的空间里,丑态百出。
我很不甘,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不甘。但是我却怨不了清水前辈——他想必恋地比我更苦涩呵?迅速萎缩下去的的光芒,颓废又抑郁的眼神让人不敢凝视,我也一样,千堂前辈马上就要辞职离开了……
无论看他和男或与女在一起,嫉妒这头猛狮就会将我的心撕碎,然后一只名为“自嘲”的恶灵再将碎片一片片拼起:你算他的什么?!
其实上天有时候很捉弄。虽然并不在一个店里,不止一次,我们却相遇在不同的情人酒店里。
相隔并不遥远,可是自尊迫使自己笑出来。
喷涌而上的,无限的酸楚这种东西,
是对他的爱,还是无聊的自怨自哀?
我不知道……
孤独的路上,零星的星,黑夜里寂静到想哭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