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隔一道门的距离,穆云清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她松开门把,双手捂住脑袋,连连倒退数步。
听到“魔主大人”四字的瞬间,她脑海中疯狂涌出零碎的画面——
两月前的大峦之巅,着青色弟子袍的自己执剑而立,一身沁人的孤冷……她的身边,站着同门师兄楚萧……身后,则是一派身着同系弟子服的师弟师妹……而位于他们的斜上方,半空之中,乌泱泱一群附带着黑气的嚣张魔族……
大峦之巅无霜的挑衅,她不欲理会的回避……以及,她最终受了无霜一掌,跌落悬崖……
穆云清看着紧闭的房门,牙齿磕磕绊绊,强大的冲击令她不知所措。
虽然记忆还不全,她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些人总要来找她了!
啊啊啊!
穆云清再一回神,自己已经循着本能原路跑回,跳上了大床,缩进被子。
她把全身盖进被子,抱着双腿,努力把身体蜷缩成一团,好似这样就能增添几分安全感。
可惜,毛的安全感没有。
她现在……只想痛哭流涕。
小娇妻、小甜心,小娇娇……她的脑子是坏了,才会以为自己拿着娇妻宠爱一回的剧本!
她现在要怎么办啊!!
穆云清这边在脑海中疯狂呐喊,思绪搅和成一堆解不开的乱麻,倏地,她呼吸一窒。
她感觉到,凌殊回来了。
脑子里乱成一团的东西被她强压回去,穆云清在坦诚和装睡之间挣扎了半秒,飞快选择了装睡。
坦诚?喵的她还不想这么快被搞死啊!
她竟然到现在才知道,凌殊竟然是魔界顶端的大佬,是彻彻底底的大反派啊!
把自己全部苍进被窝的穆云清悄悄咽口水,按捺着呼吸,试图做出自己正在熟睡的假象。
至于她刚才跑出去有没有被凌殊察觉一事——她宁愿自欺欺人地相信,凌殊根本没发现!
穆云清闭紧眼,心脏扑腾扑腾地大声跳动。
她感觉到身后的被褥拉开,身边的床榻凹下去一块,凌殊的身上还带着些许冷气,在她旁边轻手轻脚躺下。
穆云清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担忧散去了大半。
凌殊这是,真的没发现她?
正想着,一双微凉的大手突然探过来,将她抱了过去。
穆云清牙齿都要咬碎了,这才忍住喉头的惊呼。
后背不带间隙地触碰到凌殊的胸口,她感受着他胸膛规律的起伏,穆云清的心脏快要跳出来。
索性,凌殊只是抱着她,并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抱着就抱着吧……总好过,拆穿她,找她的麻烦吧?
穆云清安慰自己地想着。
她紧紧闭眼,一遍遍在脑海里给自己催眠她现在就是个木有感情的木偶,什么也不会想,她只想睡觉,睡着了噩梦就消失了……
穆云清念经样地在脑海中循环同一席话,身下是舒软的大床,身后又有曾经迷恋不可自拔的肉体,慢慢地,她竟真的催眠成功,昏昏睡了过去。
睡着时,嘴角还溢出一抹笑。
穆云清这厢睡得安稳,凌殊却觉得稀奇极了。
“真的睡了?”凌殊失笑,小心把怀中的人翻了过来,望见那一抹笑时,他只觉哑然。
“果然,你比我想象中有趣多了。”细长的指尖描摹着睡梦中人的轮廓,凌殊低低地笑道。
穆云清再次睁眼,眼前是凌殊放大的俊脸,而昨夜脑海中蹦出来的画面非但没消失,反而愈发清晰。
呆了两秒,穆云清忍住对着凌殊的睡颜咽口水的冲动,从另一侧被角钻出来。
她蜷着身子蹲在床脚,反身扫了眼凌殊,哭丧着脸回头。
她似乎……摊上大事了!
在魔界失忆了不说,竟然还……睡了魔界的反派大佬!
穆云清咬着手指,拼命回想这两个月的时间自己究竟做了多少脑残事。
每多想一件,她就愈发想要砸破自己的脑壳。
啊啊,她脑袋里装的恐怕都是水吧,冷静呢,智商呢,都去哪里了啊!
穆云清咬秃一根手指又换下一根,直到十根手指全部咬遍,她仰头,撞豆腐的心都有了。
所以说,她现在要怎么办?
作为孤高冷艳的宗门大师姐,两百多年坚强树立的、足以被师弟师妹们憧憬仰望的光辉形象,就要这么一朝破灭了吗?
联想魔界和修仙界根深蒂固的对立局面,而她,竟然胆子肥到……睡了魔界的大人物。
穆云清只想哭出声。
她咬着全秃的手指,再想到自己当前的境遇,掬了一把辛酸泪。
凌殊现在一定还以为她仍在失忆,不知者无罪,他仍然有理由任由她恣意起舞,可万一,他知道她恢复了记忆……
穆云清惊恐到瞪圆双眼,眼睛一眨,两行清泪滚落下来。
到那时——
她怕不是会死!
“宝贝儿,你一个人在嘀咕什么呢?”
低哑暗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穆云清一把擦掉两行清泪,傻了样地回头。
便见满脸睡意的凌殊半倚靠在床边,单手撑头,露在被子外的衣襟散乱,露出胸前一大片春光,引人遐想。
穆云清盯着他白皙宽阔的胸膛,眼睛都直了“没、没什么。”
凌殊轻笑,丹凤眼慵懒上挑“是吗?”
穆云清挤出一个笑“是,是啊。”
……
一顿早饭穆云清吃得如坐针毡,只敢埋头苦吃。
等饭一吃完,她寻着机会就找理由“唔,凌殊,我等会儿去找雪依玩,你、你自己处理公务吧。”
饭碗已被撤下,凌殊拿着纯色手绢正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他闻言,偏头看向刚从凳子上站起来的穆云清。
他那一眼似笑非笑,宛若怀有深意。
穆云清被看的双腿一颤,“啪嗒”一声又坐了回去。
“嗯,去吧,记得早点回来就行。”
凌殊重复着往日的回复,可这一回,多半是穆云清心中有鬼,她总觉得凌殊像是全部都发现了。
“我、我知道了!”她舔唇,重新站起来。
刚走出三步,手就被牵住,穆云清扭头,人已经顺着那股力道,栽进了凌殊的怀里。
凌殊抱着她,和她相牵的手指顺着她的指缝握进去,十指相扣,他低头,红唇一开一合“清儿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穆云清傻了好半天,僵硬扯唇“什么,事?”
凌殊笑“清儿的告别吻啊?忘了吗?”
穆云清的脑子都要锈掉了。
“没、没忘……”
接着,她就糊着脑袋,和凌殊展开了一个缠缠绵绵的法式长吻。
穆云清从他的怀里吻到凳子上,再从凳子上吻到桌面上……
一吻结束,穆云清的双腿软成了两根泡过水的面条。
凌殊半抱着她,等她能直直立到平地上,这才揉揉她的头,柔声说“去吧。”
穆云清满面绯红,嘴唇红肿,双眼里还浸润着水光。
她揪着凌殊的衣角,脑子卡壳的瞬间,竟然觉得,就这么当凌殊的小娇娇、傻乎乎无忧无虑地活着,也很幸福。
可下一瞬,她就恨不得给自己一棒子!
喵的,你都快要被人搞死了,还在留恋风花雪月!
出了主殿,穆云清象征性地往宫殿后门跑了一截,没走到药草园,便从小道返回。
事态如此紧急,她哪里还有闲心找小伙伴玩耍?
当务之急,是必须恢复记忆!
穆云清看着左右无人,悄无声息地溜回了最初居住的房间。
一个月没人居住,房间里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她看着房间里的陈设,悲伤地抽噎了两下。
如果,她没搬窝,没鬼迷心窍到一心想要得到凌殊的肉体,是不是,一切还可以挽回?
然而,没有如果……
她哭丧着脸走到最初醒来的床边。
随后,深吸一口气,钻到了床下。
——穆云清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亲手把藏得密密实实、毫无间隙的“情人信物”,挖出来!
从前她藏完东西有多快乐,现在,她就有多……想死!
灰扑扑的翡蓝手串无声诉说着她的可笑,穆云清灰头土脸地瘫坐在地上,只想嚎啕大哭。
挖出翡蓝手串的那一刻,有关于苍极雪山、关于楚萧、关于纪青阳,甚至此前所有的记忆,统统回来了。
也是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
为什么自己会对三番两次到来的楚萧、纪青阳无感,而纪青阳口中提及的晨枫师叔,仅是一个虚影,却令她难以忘怀。
若让穆云清选择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想起的两个人,就是楚萧和纪青阳啊!
两个天杀的光环人物,在修仙界压了她几百年,把她的资质瞬间秒成渣渣的混蛋,她愿意想起来一定是见鬼了!
穆云清气恼地拍地板,手都拍红了,这才发泄完毕,决定回归现实。
她站起来,把身上的灰拍干净,手串藏进袖口,萎靡不振地出了房间。
门外艳阳高照,光芒灼目。
穆云清来到荷塘中心的凉亭,坐在凉亭边缘,呆呆地晒太阳。
事情发展这一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逃跑!
可是,要怎么逃?
想她置身于魔殿足足两个月,竟然除了魔殿后门的药草园,其他地方什么都没去过……至于楚萧和纪青阳来“掳走她”的那两次,路线早丢到犄角旮旯。
她现在想离开魔界,都找不到办法。
除了路线的问题,她怎么样能不激怒凌殊,神不知鬼不觉离开,还不留后患?
穆云清扶额,重重叹气。
她现在,根本就置身于一个解不开的死局里……
“喂——”
身后陡然传来一道中二的少年音。
穆云清脊背霎时挺直,蓦地回想起了曾经无霜劈过来的那一掌,心口蓦地疼起来。
“干什么?”她板着脸,瞥了眼游魂般无声出现的无霜。
她可是很记仇的!
“你怎么了?”无霜撇嘴,在她斜面的凉亭上坐下。
无霜已经在后院里看了她好半天,他只见穆云清失魂落魄地在院子里游荡。这样的她,和往日的活跃戏精相差太大!
穆云清耷拉着脸,死气沉沉“没事。”
她就算有事,无霜也不可能帮她解决。
让他帮忙送她出魔界……她一定是在做梦!
无霜皱眉,穆云清愈这么表现,他就愈发坐立难安。
穆云清成为魔界女主人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她为什么沮丧,能出什么事?
不就只可能是因为大人。
难道,她以为大人对她用情不够专一?疏于对她的爱护?
无霜想到早饭期间穆云清和大人有意无意疏离的态度,愈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撇开眼,不太好意思看穆云清,说道“呃,你是不是因为大人才担心?”
穆云清嘴角一抽。
无霜吞咽了一口唾沫,试图安慰她“你放心,大人他、不会轻易移情别恋的。”
穆云清“……”
你小子在说什么鬼话!
察觉到穆云清瞪过来的视线,无霜包子脸一红,还在继续“我跟随大人好多年,很小开始就在大人身边,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大人对一个人这么上心,你不要担心,也别太多想,大人最近是事务繁忙才……”
穆云清qaq
求求你,别说了!
她不要凌殊对她上心,不要啊!
他越是上心,等知道真相,发现她对他身份的颤抖和抵触,她岂不是会死的越惨!
不要这样啊!
穆云清受刺激地站起来就跑,独留下一脸无措的无霜留在凉亭。
好半天,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那句话。
在后院里拔足狂奔的穆云清跑了好半天,最终,无处可去的她回到了宫殿的卧室。
凌殊不在,穆云清慢吞吞地从袖口中掏出翡蓝手串,沿着珠子的轮廓,一颗颗擦拭干净。
有关于从前宗门的回忆,随着她内心平静,逐渐显现。
作为整个承邬宗弟子勤奋的楷模,穆云清可谓是走在一条比头悬梁锥刺股、挑灯夜读都要顽强百倍的路途上。
可最初,从现代文明时代穿越过来的穆云清,根本没想到自己能勤奋刻苦到那种地步。
一切,都是被逼的。
穆云清擦着翡蓝珠的手一顿,满眼悲绝。
入宗门,成为掌门莫诚毅仅有的亲传弟子之一,再加上她的容貌肖似掌门早早飞升成仙的女儿,受到格外的偏爱……这一切,完全就是大女主成神的初始配置。
可慢慢地,穆云清发现事实根本不是那样。
她的资质,只比普通弟子稍微好一点点,即便修行期间她明显走在普通弟子前列,可比起同时入门、同样师承掌门、顶着主角光环招摇的楚萧。
那距离,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穆云清眼见着与师兄楚萧的修为越拉越远,她踌躇在原地,试图紧追猛赶。
可人比人,就是能气死人!
穆云清十五岁抵达筑基前期,已是同时入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可楚萧……他都已经抵达了开光后期,若要论小层次的级别,他快了她足足五阶。
若是穆云清的修行是开着小火车,那楚萧,就是架着飞机大炮!
饶是她跑脱轮子,也一定追不上。
被现实打击到伤心欲绝的穆云清,当晚大哭了一场,哭完,她心态遂转。
她不再强迫自己每晚对月练剑,不眠不休修行,饿了就吞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