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跟她吵了架,我独自开车去往酒会,在地下车库遇到几个熟人,其中有m公司的铁娘子。平常她也化很精致的妆,只是乌眉红唇,怎么看都还是凶,难得这天化了个很女人味的妆,却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作风,劈头就问:“慕少,你怎么一个人?没有女伴?”
我有些垂头丧气,强打精神笑了笑:“是啊。这什么一定要带女伴的规矩忒性别歧视,为什么不要求女人一定要带男伴?”
她哈哈大笑,上来勾住我的胳膊:“就是,太不公平了!那你给我当男伴好了!”
我欠欠身:“不胜荣幸。”
在酒会入口签到的时候,我脑子里忽然滑过一个念头:如果温晴跑到这儿来,服务生会不会告诉她,我已经有女伴了?
这个念头让我想笑。她?自己跑到这里来?在那种情况之后?怎么可能!
同时我更感到愤怒,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自恨自厌。
我是已经疯魔了吧?竟还会对她怀有这种奢望。
整个酒会上我都有些心不在焉,开始我觉得是因为之前和温晴闹的那一场,架其实没吵透,我心里郁结难解。
后来我才知道,那恐怕是因为某种不祥的预感。
像一条盘旋而下的山路上一个骤然扑来的急转弯,那持续了一段时间的山雨欲来的状况终于尘埃落定。
酒会的中途,我被妈妈的电话急召回家。
我一路上都在担心爸爸会不会突发心脏病或高血压,到了家才知道我过虑了,他还矍铄得很,足可一拳将我打翻在门厅里,撞得鞋柜里哗啦啦落出好几十双鞋子。
老实说,我的确不可能有爸爸的政治经验,为扳倒王恒一家所不得不惊动的那个人,我从一开始就拿不准他会不会反戈一击让爸爸一败涂地。
我只知道,他和爸爸的实力几乎相当,我可以存着一丝侥幸,或许他最终扳不动爸爸。
其实我也想过,即便他们实力并不相当,譬如爸爸对他是三七开,我会不会还是不自量力地去拨动那根弦,只为了温晴那无助的眼神,和将她拴在我身边哪怕只是一段被利用的露水情缘的机会。
对方的报复刚刚露出苗头的时候,爸爸就查清楚了是我得罪了对方,当时他老人家手下留情,只是给了我一个耳光,警告我再不要有任何牵累他的举动。
之后那段时间,爸爸殚精竭虑,希望能最大程度地保住自己。要完胜对方已经没有可能,他所能做的只是将损失降到最低。
从那一刻开始,我恨透了温晴,比知道她欺骗了我的时候还要更恨她。不是怪她累我奉上了我家现有的最宝贵的一切,我并不后悔为了她那样不计后果,我是恨她不爱我。假如她爱我,我就是为她死都没问题,可她不爱我,我的所有牺牲就根本不值得,若只是赔上自己也就罢了,可我搭上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啊,我很可能会断送掉他辛苦经营了一生的政治生涯,更糟的结果,则是让他老人家身陷囹圄,在牢狱中度过自己的余生。
而我,将是有史以来最大的逆子,和笑话。
这么长时间以来无处言说的如履薄冰提心吊胆,有很多次,我想把这个我恨透了的女人赶出家门,若她真的无处可去从此流落街头才解气呢,何况她根本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可那个要她滚出去的最后通牒永远在最后一刹舍不得出口,我居然还是害怕,害怕这句话出口,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
或许,就那样朝夕相对着熬时间更好吧,我已经不让自己继续爱她,那么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不再爱她,再也不在乎她,再也不在意如果从此见不到她又会怎样。
可她永远在逆着我的心意行事。在我像条卑微的小狗一样成天乞求她爱我的时候,她恨不得连个正眼都不愿瞧我,现在我希望她还用那副臭脾气对我好让我早点死心,她却又变得体贴周到处处忍让,我的每一拳都像是打在棉花堆里。
不,连棉花堆也不算,我像是打在安全气囊触发器上,每次都会引发疯狂的反击,将我自己打得痛不欲生。好几次用最恶毒的语言痛快淋漓地伤过她之后,才转过身我就心疼得无法自持,不立刻回去抱住她狠狠疼她爱她,我自己就再也活不下去。
真不知道我究竟是在折磨她,还是在折磨我自己。
爸爸丢盔弃甲保全自己的努力在那天晚上终于求得了一个结果,我被他狠狠揍倒在门厅的地上,他一边用皮带抽我一边用冷静的声音告诉我,他被调到了广西。
说是平级调动,但因为是去一个更落后的省份,所以其实等于降级,何况他原本明年有望升至中央的,从此再无可能。
那天晚上我就住在了爸妈家,第二天,我在上班的时间回了一趟我那儿,简单收拾了一些常用的换洗衣物,搬回了我爸妈家。
爸爸要管着我,不让我在最后关头再整出什么幺蛾子令他连这仅存的硕果都保不住,我也有责任回去陪着他,毕竟他的厄运是我带来的。
而且,我不能再回去见温晴了。我没有办法解释自己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我也不知还能如何去面对这个女人。
其实她才是一切厄运的始作俑者,但我没出息到对她的一切复杂情绪中居然找不到责怪与迁怒。当一切急转直下、我家原有的一切很可能朝不保夕的时候,我希望她走,是因为我害怕她知道这一切。
我怕极了,这是我这辈子遇到过的最让我害怕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