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宛窈进房间时,屋内漆黑一片,她摁开厨房的灯,淡淡的白光透过磨砂玻璃门照在房间的地毯上。她走到床边,韩卫宇还在安静的沉睡。
她站了一会儿,伸出食指在他鼻下探一探,他呼吸很浅,热烫的气息喷在她手指上。她又摸摸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她出了病房门,始终有些不放心,便朝护士值班室走去。值班室的玻璃窗拉着蓝色的窗帘,门虚掩着,她听到两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就是那个603啊,我亲眼看见梅以妍上午的时候进去了好长时间呢。”
“真的啊?那个梅以妍长的有没有电视上好看?”
“还行,不过我看比603原先那个女孩子差很多,那个女孩子才是真的漂亮。”
“诶,你说今天603伤口裂开跟那个梅以妍有没有关系啊?”
“你是说,两个大美人争风吃醋,搞到那个男的伤口裂开?不会吧,太狗血了。”
“有钱有势的男人看来都是一个德性啊,真没意思。”
“那叫狗改不了那啥!”
宋宛窈抿了抿嘴角,抬手敲门,来开门的是一个圆脸的女孩,一见她吓了一跳,然后脸色就有些不自然,她仿佛没有看见:“我是603房间病人的朋友,我朋友从早上一直睡到现在,请问要不要紧?”
“哦,”女孩说,“没事,今天给他用的药里有安眠成分,没事的,我们晚上还会轮流查房,你放心好了。”
宋宛窈道了谢,走出几步就听到值班室里的声音:“喂,喂,听到没?大美女说是朋友。”
“你小点声,人家还没走远呢!”
再然后叽叽咕咕的声音,她就听不分明了。
接下来的几天,宋宛窈总是早上八点到韩卫宇的病房报到,除了有的时候跟小原和阿ken出去吃个饭,白天的时间她总是待在韩卫宇的病房里。
小原他们不知怎么想的,请了三个护工,宋宛窈在病房里也没太多事,只是陪着韩卫宇说说话,当然她说的要多一些。
她疑心这几天说的话是不是比过去一年里说的还要多,韩卫宇总是对她小时候的事情很有兴趣,她觉得自己的童年乏善可陈,与其他小朋友'奇'似乎没差别,但韩卫''些事情讲给他听,讲着讲着,忽然觉得原来自己的童年过得很幸福。
她的童年有很长一段时间住在外公外婆位于绒线胡同的四合院里,那时她外公外婆常年驻欧洲,她爸妈带着一群小孩子住在那处两进的四合院。四合院保留着旧时的一些细节,那些细节拽住了远去时光那华丽衣衫的一角,透过它们总可以窥到一点老式天光的影子。
四合院有个不小的院子,院子里搭着葡萄架,还种着一棵大槐树,她姐姐最喜欢蹲在大槐树下用树叶木条或是手边能找到的任何东西围追堵截出来寻食的蚂蚁,她有的时候在一边看着,觉得那些小蚂蚁好可怜,本来直直的一条路,却被逼着绕出去好远。
每次一等她姐离开,她就立刻用树叶把蚂蚁送回窝边,她笑:“也许蚂蚁根本不想回家,我那是帮倒忙。”
更多的时候,她喜欢天晴的午后,在大槐树下的石桌上和她妈妈一起看书,她看的大部分是迪士尼的原版画册,看到不懂的地方,她摇一摇妈妈的手:“妈妈,这是什么?”
她妈妈还没说话,她姐姐得意洋洋的抢着回答:“哦,美人鱼啊。”
于是她知道美人鱼用美妙歌喉换来了双腿,忍着剧痛跳利刃上的舞蹈换取的不过是王子一声赞美。
从此,她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全心全意爱上一个男人对女孩子来说总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她姐姐不爱看书,但却喜欢听故事,每当听到美人鱼的故事,总是吵嚷:“妈,我不要听这个,换啦换啦。”
她姐姐爱听灰姑娘白雪公主睡美人,但凡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她姐都喜欢听,每次听完后心满意足。
那是一段极好的时光,因为回不去,所以越发显得珍贵可爱。
“我跟我姐不一样,”她说,“我姐总是很乐观,神经粗的很。可是,我的想法只有她能猜到。”
她转过脸,韩卫宇已经睡着了,她轻声说:“其实我也不喜欢听美人鱼的故事,但每次一提起童话,第一个想起的却是这个悲伤的故事。”
韩卫宇白天睡觉的时候总要拖着宋宛窈的手,他恢复的越好睡的就越警醒,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醒来。头两次,宋宛窈还会说一说:“又醒啦?快睡吧,我就在你旁边。”
后来次数多了,每次他醒来,宋宛窈直接拿手把他眼睛一捂,他眨两眨眼就会又睡过去。他的睫毛刷过她的掌心,那样柔软的触觉总叫她一阵恍惚。
这应该是多亲密的事,怎么就会是她,又会是他?
这世上的事总能追本溯源,可他们之间,她却半是糊涂半是被迫,一路竟也走到这样的境地了。
她想的头都痛了,所幸什么都不想。离童年越远,她那个什么都要想的通透,什么都要论证一番的理想就越发不现实,随波逐流大约才是人生的常态。
周五下午,护工家里有事提前离开了。房间里又只剩下她和韩卫宇。韩卫宇一反常态的没有要求她说话,只是靠在床头,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她很奇怪:“你怎么了?”
他摇摇头,她又问:“你要吃点水果吗?”
韩卫宇伸手拍拍床边:“来,陪我坐一会儿。”
宋宛窈摸不着头脑,走过去坐下,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怎么了?”
韩卫宇握着她的手,挨个揉搓她的手指,等了一会儿,他说:“今天是我生日。”
宋宛窈一怔,试探着问:“那祝你生日快乐?”
韩卫宇“嗤”的一笑,他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就慢慢黯淡了:“我八岁生日的前一天,我妈离开家,我到二十多岁时在美国再次见到她,她都没有认出我。我爸没多久就再婚了,我以为每次放学回家不用再看见父母争吵,可我爸忘不了我妈,他自己痛苦,也不让别人好过,回头想想,他也很可怜。”
她愣愣的听着,她不擅长安慰人,那些烂熟于心的励志小故事在这样的经历面前,像最便宜的生日礼物,轻飘飘的拿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