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认为自己最美处,在嘴角边一左一右两个小小的饭窝,早就声称与大爷脸上的长酒窝正好相配。为了展示这对饭窝,但凡说话,他就要抿嘴角嘬唇尖,还得顾及口形的秀气,于是冷香那嘴唇就很做作。平日还罢了,只要胡大爷或是需要讨好的什么人在场,他那嘴唇的动作和整个脸上的表情就叫人不敢看。也许有人专爱他这与众不同,天寿却赶紧扭开脸,宁可去看清澈平静的湖水。
“天寿的技艺可见长了,可惜大爷你上午不在家没看着!”冷香终于把话锋指向了他的主要对手,眼睛也笑眯眯地看定了天寿,目光中却带着挑衅的尖刺,“可比两年前强多啦!……韵兰,我还以为你真的再也不登我们家门儿了呢!……”
天寿只淡淡地瞥了冷香一眼,便转脸,低头,依旧不做声,可是红晕像潮水一样渐渐涌上来,很快他就面红耳赤,连脖颈都通红通红,眼睛里也蒙上一层亮晶晶的泪花,看什么都是一片模糊……
旁观的王映村十分纳罕:该脸红的洋洋得意,毫不脸红;不该脸红的竟脸红如许,倒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不由得回头看看胡大爷。而这位胡大爷竟像是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只维持着他那似笑非笑的样子,痴痴地望着天寿,不知在想什么。精明非凡的王师爷置身这种局面,也觉得难以措词了。
天寿忽然走到封四爷面前,低声地说:“四爷,咱们家去!”说罢掉头要走。
封四爷很快地闪目看了看胡昭华,立刻笑道:“什么话!哪有这样的规矩!”雨香和浣香也上前劝阻,说别走别走,下午还有戏呢。天寿不顾,径自走向亭阶。封四爷睁开了平日半闭的眼睛,声音里也带出了几分班主的威严:“天寿!又要使性子啦?”
天寿在亭阶半腰停步,仍然执拗地低着头不做声。
胡昭华大步赶上,站在亭阶下一级,仍比天寿高着半头。他低眉凝目地望着天寿的面庞,柔和又亲切地说:“韵兰,咱们可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你这忘年交的小友,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吗?……”
这低低的声音像是带着琴弦的震荡,天寿忍不住身上蹿过一个冷战,他咬牙顶住,顽强地不作回答。
胡昭华回头看了冷香一眼。冷香脸上闪过一刹那的难堪和惊惧,他立刻跑上去搂住了天寿的脖子,笑嘻嘻地说:“哎呀呀,你怎么还是这样不识耍!……跟你逗着玩儿就当真了?……”
天寿仿佛又哆嗦了一下,想要从冷香的搂抱中脱身却没有成功。
王师爷这时候才赶紧用他的沙哑嗓子大敲边鼓:“是啊是啊,一句笑话,什么要紧!都两年了,过去的事还记着它干吗!……”见胡昭华和冷香一起回头瞧他,他一缩脖子,嘿嘿笑着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后来,胡大爷和封四爷陪着天寿在前面走,冷香浣香随后跟着,同往怡情榭,雨香和王师爷落在了最后。王映村平日跟家班的小戏子们玩笑惯了的,尤其喜欢跟这个小小旦逗闷子,今天见这孩子忽闪着长睫毛只不做声,一张可爱的桃子脸竟一派深思默想的神色,觉得很奇怪:“小不点儿,怎么啦?舌头叫猫儿叼走了?”
雨香哧哧一笑,说:“今儿这么古古怪怪,真没见过!”
“古怪?哪儿古怪了?我怎么不觉得?”王映村的瘦脸上全是不怀好意的笑。
“骗人!……刚那一会儿,你们都跟吃了胡椒面儿一样,全都辣得说不出话,是不是?这还不古怪?……还有,大爷那样子也够怪的。”
“不怪呀,我怎么看不出来呢?”王映村故意反问,全然是在怂恿。
“还不怪?他一直不错眼珠地盯着韵兰看!……一点儿也不像他平日看冷香浣香他们的那个劲儿!倒像……倒像……”
“像什么?”王映村追问一句。
“像……像在看一张好画儿、一朵好花儿,要不,就像是喝好酒品好茶那种样子!……我也说不清!”
王映村脚下一停,差点儿绊倒,惊异地瞪着雨香,吸了口凉气,咝咝地说:“小东西,眼睛怎么长的,这么毒!……你说得够清楚的了!……我可是一直也没弄清……”
(bsp;王师爷的失态仿佛鼓励了雨香,他突然十分好奇地问道:“你们老说两年前两年前的,两年前出过什么大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