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安妮满意地点点头,又道:“我和清让的爸爸下周就要飞回巴黎了。你明天若是有空,把鹿鹿也带来吧,我很想见见他。”
瞿安妮和鹿鹿的投缘程度,超乎了我的想象。两岁的鹿鹿脾气倔,不常说话;我非常担心,顾清让还特别咨询了早教专家,结果人家说,鹿鹿会说话,而且会的比同龄孩子还多,他只是不爱说而已。其傲娇程度可想而知。但和瞿安妮呆了一天后,就笑靥盈盈口齿伶俐地叫起“安妮奶奶”,还赖在画室不走。
去机场送瞿安妮和顾淼时已是半夜,鹿鹿死活闹着要跟我和顾清让一起去,到那里时却趴在我怀里睡意朦胧,顾清让见我抱得辛苦,便把鹿鹿接了过去。
登机提示响起,瞿安妮和顾淼向我们挥手告别。
瞿安妮抵达巴黎后打了一通电话回来,寒暄一番后对我说:“那天在机场,你们站在一起,清让抱着鹿鹿,让我想起很多年前清让刚出生,我和他爸爸抱着他在机场候机的场景。那之后在飞机上,我想通了一些事情。到了我这样的年纪,该放下的都已放下,而那些看似是牵绊的东西,其实就是幸福。”
瞿安妮的那一番话,五年来,我没有悟透。
或者更准确来说,是那份心境。
即便我比同龄人也许承担了更多东西,可,毕竟,我也只有二十三岁。
这种年纪,往往会在自以为已经悟透尘世,足够世故熟稔的时刻被瞬息万变的现实敲成从头再来的空白。
所以,面对顾清让问的那个问题,我失去本该运用自如的沉着,脱口而出:“对,我生气了,控制不了地生气,但我知道我没有资格生气,而这一点让我更加生气。”
顾清让笑:“谁说你没有资格?你当然有资格生气。”
我听出话中侧意,道:“你那时是故意要惹我生气的?”
顾清让居然不要脸地承认了:“你来我往,这样才公平。”
我茫然道:“我什么时候让你生气了?我们这几天根本没见面啊。”
顾清让说:“你和宋宇慕一起工作——”
我打断他:“那只是工作。”
他淡定道:“我知道,可是,星星,你自己也说,生气是控制不了的。”
我忽然回过神来,毛骨悚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去了y&y公司上班?你派人跟踪我?还是,钟总告诉你的?”
顾清让脸上漾起笑意:“还记得sean么?”
我怔了好一会儿,电光火石之间想起来了,sean是lydia的亲弟弟!我曾在某个场合见过他一面,但没记住他的名字,只觉得他长得像lydia。难怪初次见sean时,总觉得很面熟。
“所以,sean是你安排的卧底?”我推测道。
顾清让一脸“你想得太多了”的表情,道:“他恰好在那里工作而已。”
“等等,我那天聚餐喝醉了,到底是谁送我回来的?”我艰难克服身高差,用手捂住顾清让的嘴,向鹿鹿道,“你说,说实话,妈妈一会儿就带你去坐儿童海盗船。”
鹿鹿目光清澈无比:“是sean叔叔啊。”
我长舒了一口气。果然,白桦树与蛇,是梦呐。
鹿鹿如愿坐上了海盗船,舍身陪他的自然是我和顾清让。
本来我是不打算上去的。
顾清让说:“飞翔的感觉,说不定会给你带来更多的艺术灵感。”
我说:“会不会带来艺术灵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反胃的感觉,一定会带来许多恶心呕吐物的。”
他居然跑到卖热狗的摊子前,拿了许多纸袋塞给我,云淡风轻道:“吐这里就可以了。”
于是,我就这样被拖上了“贼船,”鹿鹿和顾清让分别坐在我两边。
刚开始还好,但船的摆幅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高。鹿鹿兴奋地大喊,但小小童声被一阵震耳欲聋尖叫声淹没。我不敢叫,主要是怕一张嘴会吐出来,但一旁的顾清让居然也安静得很。
我侧过脸看他,发现他也看着我。
我看过电视剧里做的特效,男女主人公,在不断变换走动的人群之中,定格相望,仿佛永恒。
我一直鄙弃这样的情节,觉得是编剧黔驴技穷之下所用的煽情手法。
可这一刻,我居然有了相同的感觉。
这种“我知道你在这里,所以无论我去哪里都不害怕”的确信感和安心感。
我开始相信,那句“我很喜欢她”,是出自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躁郁症,有兴趣的童鞋可以百度。
、虫儿飞
坐完海盗船,鹿鹿披着红斗篷,腰间配着塑料短剑,一脸不情愿地坐在旋转木马上。
我和顾清让坐在与鹿鹿平齐的马车里,拿着相机准备就绪。
鹿鹿侧头向顾清让求助:“daddy,我不要——”
顾清让安慰道:“你就委屈点,满足一下你妈妈的无聊幻想吧。”然后又指了指马车顶,暗示自己人高马大也被迫佝偻着蜷在这小马车里,自身难保,实在爱莫能助。
“哎顾清让,你说谁无聊?”我说,“这是为人家冰冰准备的离别礼物,拍的照片做成一个童话故事集,多么具有真情的创意!冰冰一定会喜欢的!”
“谁是冰冰?”顾清让一脸茫然。
我正要解释,机器运转起来,音乐也响起,是《虫儿飞》,童声稚嫩: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我将相机对准鹿鹿狂拍,镜头里的他,虽然别扭,但在努力地摆出最帅气的姿态,往日高傲的笑容此刻却变得腼腆。
也许很多年后,没有任何交集的鹿鹿和冰冰会淡去对彼此的记忆,甚至,也会忘记曾经这一刻努力告别的自己。这些照片,命运难卜,也许会被遗忘在最深的抽屉渐渐屈卷泛黄,也许会丢失在人生某个匆忙的转站,也许,无迹可寻。
所谓真情,须臾便残缺一些,淡去一些。
我放下相机,忽然觉得悲伤。
惠惠说得对,其实我是披着乐观主义皮的悲观主义者。
顾清让也说,我的缺点在于试图堪破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