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亚历桑德。
他回答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我该对你一样的好。我说。你想让我对你一样的好,对么?你总要图点什么的,我不相信天下真有免费的午餐。
他摇头,不置可否。
雨停了,天空饱满流油。欧洲公路的两边,一片苍绿浅桃。
哈瑟尔侯爵庄园里的男宾们纷纷缠上质地精良的裹脚布,然后套上了马靴(天哪,袜子不是方便得多吗?为什么穿马靴前要像中国古代女人那样地缠脚?),在空地的白栅栏间比试着马术,女士们这一撮,那一撮,小扇子后面的云鬓蛾眉,时而彼此嚼嚼耳根子。
跃过了最后一个栅栏的男人们,斜探着身子,从穿梭的侍应托盘上捞一杯酒,在马背上一饮而尽。
而亚历桑德,在漂亮地完成了马术之后,俯身拉我上马,绕场慢慢骑了一圈。
我高高在上,虚妄地扬着我的硅胶下巴,俯视着散落于田园四处的女士们先生们。
在遇见亚历桑德几个月之后,我已经不觉得他们有什么稀奇的了。
铜铃叮当响起,男人们的游戏后,轮到女人们。
很快在另一边,一场奥地利的松鼠比赛就要开始了。
老管家念着一个个高贵的夫人小姐们的赌注,一排制服侍卫人手拽着一只套着不同颜色外罩的小松鼠。号码拴在外罩上,年纪大些的老妇人正用单眼的不知是望远镜还是老花镜在观察着场上的情况。
老管家用德文又问了一次:还有要下注的吗?
我和亚历桑德拍马赶过去。
我的手捂在胸前的熊骨项链上,扫了一遍八只没一刻安分的小松鼠。
亚历桑德在我的耳边说,别犯傻。
我的手指缠着榉木状的吊坠,暗下决心,就拿这个做赌注,输了整个奥运计划就到此为止。
若赢了,我会去找马特,去偷到政府采购项目的资料。
于是我扬手,用德文报出了中国人喜欢的六号。
六六大顺总有道理。
压什么?所有的人都转头看着我。
我托起项链,朝管家郑重地点点头。
一阵骚乱由此而起。
亚历桑德悠长一声叹。
我咯咯咯咯笑着靠在他的胸前。
既然作秀,就要秀到底。
我早已无所畏惧,杀头也不过碗大个疤。
如果没有遇见亚历桑德,那17张信用卡总有瘫痪的一朝,有可能我已流落到花街柳巷,对着外国男人一遍遍舔嘴唇。一次多少钱,一整晚多少钱。
来嘛。来嘛。
沉沦的白天,紧跟着沉沦的黑夜。原罪的诱因,周而复始。
直到最后。
从萨尔茨堡回上海的飞机上,我的脖子上塔克西斯家族祖传的熊骨项链并未消失。
而在我的lv化妆箱里,另有些赢来的漂亮玩意儿。
千金小姐们的珠宝奇玩,不同欧盟成员国发行的不同花式的现钞欧元,镶红宝石的望远镜。
它们净光锃亮,在我的手中,就像一个个马特老兄的脑袋。
左眼跳财,右眼跳祸(1)
左眼跳财,右眼跳祸。我的苏北祖母无数次念叨过。
我的右眼不住跳动的那一天,我在小弄堂口感觉到了一注来自地狱的视线。
有三样事情,一直是欲盖弥彰的。
咳嗽,贫穷与爱。
真相大白后会发生什么?
关于那个清明节的早上,我后来只能在讳莫如深中时时想起。
那个同校女生季媛是怎样出现在我的弄堂口的,也许是赶长途汽车去扫墓而不得不经过此处,也许,就是一场阴谋。
一阵不怀好意的风吹来,夹带着闸北区的腥臭和垃圾,于是在古北一带住惯了的她皱着眉转过身来,背着风,头发刮得满脸都是。漂亮的五官受了委屈似地扭在一起。
她从风尘中睁开眼的时候,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大学里的明星人物克拉拉正从马路对面一条乌七八糟的弄堂里走出来。
这一刻的克拉拉不是在学校里嚣张的那个克拉拉。
更不是流言里早早跻身上流社会的克拉拉。
克拉拉在这个片刻披头散发还没洗脸刷牙,穿着一件像是在泰国芭缇雅沙滩带回的大花袍,皱巴巴好久没洗了的样子,脚上趿拉着顶多五块钱一双的搭袢布鞋,后跟都没提上。
季媛一定嘴角扯起一阵彻底的坏笑,想起一些欲盖弥彰的事情。
咳嗽你忍不住。
贫穷你藏不住。
爱,使我们做作得可笑。
原来。
原来!
原来……
流言的句子开始需要这样的开头。
我一度用惊人的虚妄来掩藏自己的贫穷,我很得意我似乎在这方面天分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