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无逸仔细掂量了大姐的话,答应了,又提出要县里解决的问题。大姐看了他们呼吁书上提的要求,觉得合情、合理、合法,不过分,也答应向县里反映,一定解决好。
短短几分钟,解开了双方的心结。就此分手,按协议行事。
当天晚上,童无逸宣布,为了避免基干民兵夜间偷袭,导致全军覆没的危险,大家必须化整为零,分散到附近的知青点过夜。第二天八点准时回来集合,准备下一步的行动。
大家走了。童无逸和吴卫东到卫生院看望陈明瑞和钟荣富,商议离开顺子,到璧县县城解决问题的行动计划。童无逸把当前局势恶劣,双方力量悬殊,知青们可能得到既挨打又要被定为反革命暴乱,自己负责医疗费用的可怕后果告诉了他们,但丝毫没有透露和大姐达成的协议。
陈明瑞和钟荣富考虑了一阵,同意了。很快形成决议,明天作准备。后天早上7点,准时出发,抬上伤员,步行进城。
童无逸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是钟荣富,怕这个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武装支泸的机枪手,会反对他的计划。钟荣富是有相当号召力的人物。如果他带着一批人执意要蛮干,局面将会失控;后果将会惨不忍睹,叫人后悔不及。
童无逸真心感谢钟荣富的支持,关切地问他:“陈明瑞跟洪家人玩命很好理解;你不要命的单打独斗为啥子呢?好汉不吃眼前亏呀!”
钟荣富惨然一笑,说:“我算啥好汉咯?我是满身的癞子找到个擦痒的地方了!”见大家没听懂,说:“你们想,我为啥子跑回兴盛参加武斗队,想的就是,只要没死,革委会总会给我安排个工作吧!武装支泸,反攻兴盛,乾元关那一战,看到麻匪在我面前一排排倒下去,我都不忍心看,闭着眼睛扣扳机,心想,死人些,各为其主嘛,不要怪我!麻匪的迫击炮瞄准我轰,泥巴、石头把我们埋在战壕里。两个副手都死了。我命大,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受了点伤,记了个功就把我打发回来了。我正想找人把我打死算了,没存想就遇到这个机会!只当这些农二皮在跟我抠痒痒,我还没跟他们开工钱!”
大家哭笑不得。他又说:“未必我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对刘妹有啥子想法吧?”
大家都笑起来。陈明瑞有点尴尬。钟荣富忙说:“不要多心。不要多心!哥子们绝对不是说你。大家难兄难弟,都是半条命了,开玩笑吗也要择个另外的时候嘛!”
大家说笑一场。
第二天宣布了计划,安排好抬担架的人员;扎好担架,印传单,抄大字报,写大标语,准备干粮。第三天早上七点,抬上伤员,百多人爬山涉水,步行八十多里山路,进入县城。在主要街道游行一通,传单撒完,大字报、大标语贴完,队伍停在县政府大门前。门前警卫把童无逸、吴卫东、赵渝、杨忠贵接进小会议室。几个面容严峻的县革委头头早已等候在那里。没半点客套,各自落座。童无逸介绍了情况,宣读了呼吁书,提出要求。头头们交换了一下眼色,没有异议,很快签定协议:
一。顺子区受伤知青陈明瑞、钟荣富在县人民医院住院治疗,直至痊愈。刘晓英、张信智陪护;
二。全体上访知青安排在县委招待所食宿,至迟后天早饭后离城回队抓革命、促生产;
三。伤员和护理人员的医疗、生活、误工、(包括顺子区卫生院住院期间)和全体上访知青食宿所发生的钱粮开支,均由县知青办给付、结账;
四。由县知青办发给所有上访知青到县开会的证明,回生产队记工分,包括往返路途共五天;
五。责成县公、检、法革命领导小组组成专案组侦破此案,严惩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打人凶手。
前四条当即落实。第五条结果如何则不得而知,不了了之了。
童无逸从璧县回顺子到粮站买返销粮,向陈大姐致谢。大姐微微一笑,轻声说:“千万保密,不要跟自己找麻烦。”
童无逸心领神会,以后从不提及此事。把返销粮背回石屏三队已是第六天的傍晚。暮色苍茫。窝里不见了他的黑凤。两个白生生、冷冰冰的蛋静静地躺在窝里。童无逸据此推算,它是在第二天生蛋后失踪的。他顾不上做饭,饿着肚子,提着马灯在房前屋后、田土山坡找了个遍。不停地呼唤,好几次似乎听到它的应答声,却一无所获。失望浸透了他疲惫的身心。看到它留在窝里的两个蛋,真有些说不出的惋惜。多好的鸡呀!说不见就不见了。我怎么就碰上这倒霉事不早点回来呢?
第二天出工,问社员,都说没看见:“怕是遭黄鼠猫(黄鼠狼)、毛狗(狐狸)拖了吧?偷是没人偷的。”
想到饱了野物的口腹,虽说心有不甘,慢慢的他也不再惦念了。
从春到夏;从夏到秋,挖红苕了。保管李友江叫童无逸和他清理苕窖,准备装红苕种。
苕窖在晒坝边的一个土楼里。搬开发着霉味、半朽的包谷杆,李友江放下木梯提着马灯下到窖底,突然喊道:“你看,你的黑凤!”
童无逸低头看窖底。昏黄的灯光下,一堆黯黑色的羽毛摊在地上,头颈翅尾,形象宛然。生前神气的凤冠,陷入泥灰,没有了孔雀翎般的光彩。
“这是我的黑凤!它在这黑暗的地牢中活活饿死了!”
童无逸想象着它当时正在刨虫子吃时,踩断了朽烂的包谷杆,坠入窖中,扑腾叫唤、惊慌乱窜,终至于麻木,伏地饿死。蝇蛆本应是它的食物,却蛀食了它的躯体,留下这触目惊心的黑羽下森森白骨。
饥饿和绝望到底折磨了它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