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是:
友谊的花儿谢了
将爱情的种子留下
。。。。。。
再后是:
清泉滋润焦枯的荒原
彩虹美丽阴霾的天空
莲芽萌生沉积的淤泥
晨钟唤醒迷惘的酣梦
。。。。。。
童无逸看不下去了:爱情的花儿开了,却在结果前最后一分钟凋谢;荒原变绿了,清泉却枯竭了;天空晴朗了,彩虹却消失了;淤泥绽放了荷花,却夭折了莲芽;风帆飞驰于大海,却喑灭了晨钟!
35年!带着她泪珠汗液的荷花手绢,已经霉污陈旧;如兰似麝沁人心脾的异香,早已消散尽净。但在童无逸眼里、心中,她却依然洁白干净,馥郁芳香。那花手绢,花手绢哪!青牛山草坪,如梦如幻,浪漫之夜啊!“是一家人了!”是一家了吗?竟成虚妄;“最后一只歌”?最后一只歌!亦为虚声。童童的悔恨哪!。。。。。。无语凝噎。
从1965年7月31日她的第一封来信起,两大叠,没时间看完了。拿起聪聪的绝笔信,童无逸心颤鼻酸,抽出信笺,是聪聪最后的笔迹:
deanring:
我在紫霞宫找了你几天,没见着你。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不来接我。我终于知道了你为什么要说我们结婚无效。
我好想再见你一面!
我好想和你跳舞啊!
cong
1990年5月14日
别怨我,别恨我,聪聪,我马上就要来找你;我马上就来和你跳舞,永不分离!
不能让她们孤孤单单地留在这世界上;不能让她们被世人亵渎;我要带着她们上天堂。
他先把日记本点燃,安放在准备好的瓷盆里,再把手绢、书信放在火焰上。火苗很快吞没了她们。他拿起聪聪当年的靓照,一张张凝视,记在心里,一张张放进火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卷曲、焦化、燃烧。等火焰熄灭,灰烬冷却后,包在准备好的白纸里,同身份证贴身放在一起,再搜了一下身上,确认除了衣着,并无任何身外之物,才拉上门,听到锁簧“咔嗒”一声,从容走向雪瀑。
这些年,老母亲在兄长姐妹家轮番居住,安度晚年,无须挂念;为写《昙花果》,童无逸也与舞厅彻底绝缘。除了上班谋食,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在《昙花果》上,疏离了亲情,冷淡了朋友,避世独居。潇潇童涛在成都电视台营销部;叶叶童霜和李联芬在杭州经营服装;果果童耘在内江经营电脑。三个孩子都已成家立业,结婚生子。除想到孙儿孙女有些动情外,童无逸自诩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1984年,市政府建立了“玉泉飞雪”自然保护区。虽然被炸塌的高瀑不能复原;虽然那僵死冷酷的乱石高墙还没拆除,经数年整治,草亭溪流水已不再发臭,清洁了许多。大小雪瀑飞流直下,水雾纷纷,飘飘洒洒,洁白似雪的景观也重新出现。周遭的山林也重新郁郁葱葱起来。
童无逸出门时已是深夜十一点。他要赶在新世纪到来之前追随先逝的恋人,到天堂去实现聪聪要和他跳舞的遗愿。
其实,童童是无神论者。在人类的足迹已踏上月球的今天,理智和科学告诉他,并没有天堂地狱、灵魂阴间。他也并非善男信女,愚夫愚妇之流。十年来,他总认为聪聪之死,责任在他。他心怀愧疚,负罪感像一枚烁热的钉子钉在他心上,让他滴血,让他痛楚,让他时时不得安宁。如果不是为了完成《昙花果》,他早就弃世而去了!写成之后,又为出版作难。东奔西走,一无所获。
如果他有钱,可以买书号,自费出书;也可包销若干;如果他有名、有关系、有背景,可以托人情、找赞助,出书也不成问题了。但是他没钱、没名、没关系、更没背景,更要命的是:《昙花果》不是武侠神仙、不是魔怪传奇、不是名人情史、不是绝对隐私、不是戏说帝王、不是宫廷逸事、不是暴力色情、不是惊悚荒诞、不是星际战争、不是市井流言、不是美女宝贝、不是神童少年、不是成功秘诀、不是经营奥典;既不是驭人之术、更不是敲门之砖。。。。。。总之;没有流行元素,没有炒作卖点;没有市场、没有效益。何况《昙花果》还有些犯忌,有些偏执,是没有话语权的人说的话。哪个编辑敢冒风险?哪个出版社愿意赔钱?
童无逸明知《红楼梦》没给曹雪芹换来半分银子;《变形记》没给卡夫卡换来半片面包。传世之作无须急急乎生前发表,但文稿总得要托付于可靠之人。最可怕的是落入夏为佐之流手中,给你改得个佛头着粪,煮鹤焚琴,还署上他的大名,换来个香车美女、别墅美金。最后想到退休了的张老师,忠厚长者,塌实可靠。文稿托付于他,果然就有徐总援手,了却了最后一件大事。
积郁十年的决心,今朝付诸行动,对孙儿孙女难免遥想挂念;尽管毛泽东还躺在天安门广场上,中国也决不会再发动穷人起来搞阶级斗争;平生四大心愿:上天、观海、读大学、出书均已实现,纵然苦厄终生、一事无成也不枉自活过这一回了!
他从大小雪瀑间的岩嘴上奋身一跃,披开半壁上大榕树的枝叶坠向玉泉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