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听他吐出两个字,便倏然失声,似细长水流猛地被人截断。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我直觉有些不对。
「我妈她……过世了……」
「什么?!」
仿佛当头一棒,大脑嗡嗡作响,听着对方沙哑声线,我完全丧失语言能力!
◇
匆匆赶到医院,猛地推开急救室的门,就看到一动不动地跪在病床前的男人,仿佛已成石雕。
冰冷四壁,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缓缓走近,雪白床单映着辜健华的母亲——辜月佳枯槁失色的脸庞,监控器上心电图一道直线——心跳停止、生命消亡。
喉咙干得厉害,我张了张嘴,吐出艰涩声音,「华哥,节哀顺变。」
我知道辜月佳的身体一向不好,有高血压、偏头痛等顽疾,也屡次听闻她住院的消息,可没想到,这次她突然脑溢血,竟没能挺过去。
「依娜姐呢?」
急救室只有辜健华一个人,这种非常时期,越依娜在他身边陪伴比较好吧?
「我谁都没通知,除了你。」
只通知了我?
我一怔,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缓缓俯身,右手略为犹疑,停顿几秒,最终仍是抚上他的肩膀,「死者已矣,不能复生,别难过了。」
辜健华一震,微微抬头。
遭受丧亲之痛,他再无平日的淡定优雅。脸色颓败似灰,下巴冒出一层青色胡渣,笔挺的西装皱成一团,模样十分狼狈。
「魏杨……」
他似受伤野兽般啜泣出声,突然将我一把揽入怀中,紧紧地,仿佛要压榨出所有空气般抱住。
绝望而痛楚的气息,从他身上一点一滴,将我淹没……
这样的拥抱实在太熟悉、太深刻!
六年前,当我们决定分手时,最后留下的,便是一模一样的拥抱。
连绝望的气息都一模一样。
生命原来不过是似曾相识的重复。
剎那间我想笑,可笑容未及绽放,便已凋零;想抚摸他背部,手指才伸出,便已枯竭。
「你别这样,阿姨泉下有灵,会生气的。」
听我这么说,辜健华重重一颤,松开我,表情无比苦涩。
床上是已无生命迹象的亲人,眼前是我,他布满血丝的眼眸涌上灰色悲伤。
「母亲是我最敬爱的人,可她,却毁了我一生唯一的幸福!」
凝重似铁的声音,深深敲进我胸口。
辜建华紧紧握住我的手,双唇翕动,热泪潸然而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从未见过他哭。
辜健华从小就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男生。国小时,他被高年级男生围追堵截,打破了头,血流满面,把年轻的女教师吓得花容失色,他却反而轻言相慰,不会掉半滴泪。
我佩服他的滴水不漏,甚至有点痛恨他的不动声色,然而直至此时,我才明白,原来他隐藏的痛苦,绝不比我少。
「和依娜结婚后足足一年,我夜不能寐。从公司到家,只需要半小时车程,但我每天都会花去四十五分钟,你知道是为什么?」辜健华道。
「为什么?」我下意识问。
「因为每天下班后,我都会去你的公寓楼。把车泊在安静角落,凝视你家窗口。点一根烟,抽完,恰好一刻钟。不多,也不少。」
「你那时天天都……」我的指尖微微颤抖,「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说了,又能改变什么?」辜健华深深叹息,「一切早已覆水难收,无可挽回。婚礼上你看我的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知道你并不怪我,甚至无怨无悔,可我,无论如何难以原谅自己。我不是没有勇气带你远走高飞,却始终无法割断亲情,弃我妈于不顾。」
「亲人,与爱人,只能两选一。我放弃了你,那么终生,都甘愿领受无期徒刑的煎熬。有些话,我早已失去诉说的资格,说出来亦只会徒增痛苦,可我想让你知道:魏杨,没有你的人生,我或许仍可以笑得淡然、过得优雅,如你看到的那样,却毫无幸福可言!」
「别这么说……」
声音哽在喉咙,我的视线,一片模糊……
和辜健华的往事,一直是我内心最深的伤疤、最浓的阴影。平时我从不触及,决意将它遗忘。
曾数次自傲于自己的定力,这些年来,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窄小世界,也能如常笑着,和他打招呼问候,一如好友。
可只有我们知道,这伤口会有多致命。
其实不过是个俗烂的故事。
从青梅竹马开始,我家和辜建华家,上下楼,关系和睦,从小玩到大。他比我大一岁,那时我却不肯叫他哥,整天「辜建华辜建华」地吆喝。他自小脾气便好,最多只是苦笑着摸我的头。
那时候,我们天天形影不离,好得几乎同穿一条裤子,晚上不是他到我家睡,便是我去他家挤一个被窝。就这样到了高中,当别的男生都在泡妞追校花向穿裙子的女生吹口哨时,我和他眼中却只有彼此这个亲密「好兄弟」。
我不知道他何时发现这份感情,而我,在第一次梦遗时,作的便是与他的旖旎春梦。
不是没有挣扎,为何是个男的,还偏偏是他?只是,当意识到挣扎时,便已情根深种。
越界在一个清晨。
我与他都半梦半醒,一个翻身,我揽上他,柔软双唇无意重叠,我们双双被激醒。
排山倒海而来的冲动,将我俩齐齐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