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热忱和兴趣。当然,医学院,对于一个理科很好的女孩子,向来是个不错选择,于是,并没有人对她好奇追问,追问她选择的原因,那个连她自己也说不太清楚,理不太清头绪的,在她的生命中,非常罕见的,可以属于冲动,幼稚的秘密。
然而,每一种冲动和幼稚都要付出代价。
在开始进入临床见习之后,苏纯越来越发现,做医生,实在太不适合自己。
从小,她就是个最不容许自己‘犯错’的孩子,听话懂事的程度,向来让亲人朋友啧啧称奇,连高中试验课的试验报告,兴趣小组参加竞赛的报告,她每一次,都要不厌其烦地做到完美,连一点点地污渍都会让她觉得难受。
这本来应当是作为医生来说,必备的优秀品质,然而,如此不容自己犯错的苏纯,发觉,当面对患者,面对疾病,甚至面对死亡的时候,这种怕犯错如今,不仅是怕自己犯错,甚至是怕任何错误的出现的情绪,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恐惧和压力。虽然新学生们,大都会精神紧张,然而苏纯用于担心犯错的精力之多,让她很少有力气如其他同学那样,对于治病救人的成就感,有着某种骄傲和快乐的情绪;当某位患者终于脱离危险,同学们都在为患者由衷地喜悦,也为自己所参与的这种工作感到满足的时候,她只是在为了没有犯错而出口长气,然后,就忘记了这个患者,为了下一次对‘犯错’的担心而忧惧。而当竭尽全力也不能挽救一个患者,当家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来,老师与同学们都很沉郁,她就不仅仅是沉郁,她会不由自主地联想自己从学校往医院急赶得时候,然后,从内心觉得害怕,她甚至会在每一次听到患者死亡的时候,止不住地在洗手间呕吐。
这种恐惧在医学院的日子里一直并没有离开她,但是她依然是所有课程,包括理论和操作的所有课程的第一名,同学和老师不知道她的恐惧和呕吐,更不知道每当看到患者死亡,她彻夜的头痛需要吃止痛片才能压制,她是他们心中,最沉静最有天赋的,未来的女医生。
在那个给许楠打不通电话的晚上,苏纯想到很多恐怖的想象,每一种想象都与母亲有关,她狠狠地用牙齿咬着被子,压制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她瞪着上铺的床板,不断地数数,盼着白天的来临,她想,如果再打不通电话,她要定机票,立刻飞回北京,这种未知的焦灼,会把她逼疯。
第二天早上,起来洗漱的时候,同宿舍的同学纷纷盯着她的脸问她怎么了?是否生病?她可以想象通宵未眠之后自己的脸色,于是强笑着跟同学说,胃疼,只是胃疼,然后,拉过电话。
这个时候楼下传达室的大妈在喊苏纯的名字,喊苏纯,有人找,北京来的。
苏纯穿着睡袍冲了出去,看见许楠站在门口。
“纯,我昨天给你打不通电话,我忍不住就跑来了。”
“怎么,妈妈呢?你跑来了妈妈怎么办?”
苏纯苍白着脸问,心里有着最糟糕的想法。如果许楠居然可以跑来找自己,那么……
“妈妈去海南度假了呀!”许楠愣怔了一下。
“那你,你这么着急,着急找我干嘛?”苏纯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泄掉了,软软地坐在了宿舍楼前花坛的边上,觉得头晕恶心,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带着隐隐的恼怒问许楠。
“因为我,因为我,”许楠的脸却红了,低头弄着衣角,半晌才抬起头来,那脸上的光彩简直可以用眩目来形容。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以曼妙的舞蹈姿势转了个圈儿,然后过来紧紧地拥抱苏纯,把脸埋在苏纯肩上,语无伦次地低声说,
“我再又碰到他了。我想,这是上天的意思。这次,这次说什么也要努力争取一下。我记着他好多年,居然可以再碰见。再说,我们现在已经是好朋友了。呵,我不知道呢,但是我真想当他女朋友,每天都在一起,让他拉我的手,紧紧地拥抱我。呵,这次,这次去义演,他们去义诊,他也抱了我呢,只不过那是没办法,走山路下来的时候,我歪了脚。纯,告诉我,帮我,怎么才能让他爱上我。”
第一章3
第三节
“纯,考量良久,我决定争取毕业留校,我专业课成绩够好,奖拿得也不少,妈妈也有一定的关系,可是本科留校名额只有两个,其中一个据说已经内定,另外一个,大家各施手段,争得相当惨烈。我能托的关系都已托到,妈妈甚至想拿那对家传清初的翠玉镯去送礼,我不肯,跟妈讲,那是给我和纯今后结婚,做嫁妆的,讲好要戴着一样的玉镯出嫁。
我会专心将最后的毕业作品做好,其他随它去。我其实也并没那么在乎。不能留校我就去找其他有音乐系的院校,或者考音乐教育的研,若学不进去,至差,去附中教书总是可以,甚或中学带特长班。总之,管它大学教师中学教师,我找个教师的职位去做就是。”
苏纯抓着许楠的信发了好久的呆。那最后一句话,她反复看了几遍,仿佛看得见许楠耸耸肩膀,小嘴儿微微一撇,那副无奈而又认命的神色。
从小,每当有什么不开心又没办法,不想做又必须做的事儿,许楠总是这样的一副神情。
教师,并不是许楠真正喜欢做的差事,也并不适合她。她适合舞台,万众瞩目之下,非但不怯场,总是能发挥出最高的水平,远远超过练习时候的境界,让业界前辈惊叹。可是说到教学,大学时候,不少同学给小孩子教乐器赚点外快,许楠也试过,当时是想赚笔钱给刚刚考上大学的苏纯一个大大的红包,可是送苏纯上火车时候,许楠一脸惭愧地递给苏纯一个薄薄的小红包,沮丧地道,只有50块,原本计划3个小孩15次课能赚600,我们去吃一顿必胜客,还能给你500红包。可是,我却教不下去。小孩没一个肯听我话,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教的,能让小孩回琴时候不耍赖,好好拉琴,又肯在回家之后练习课上布置的作业。
苏纯大笑,说你哪里能做老师,怕是完全跟捣蛋不完成作业的小孩有绝对的同感,太能理解他们。然后又把那个小红包也塞回她手里,“我从来不缺钱花,你倒是常打饥荒。”
许楠使劲摇头,“这次不一样,你离开家了嘛。离得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