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在自己家的缘故,蔡雨霏显得轻松很多。她把小果冻抱起来,问我,“要给它洗个澡吗?”
“不要。”我从衬衫口袋里拿出铅笔,把画板放在膝盖上。
“把它放在这儿,可以吗?”她试图把小狗放在沙发对面的一张凳子上,可是小狗好像很不喜欢那个居高临下的位置,几次都溜下来,坚持要偎在她的脚边。
“就这样吧。”我说。
“可是这样一会儿它就要睡着了。”她说。
“没关系,我画的是漫画。”
小果冻果然一会儿就困了,静悄悄地蜷在她的脚边打盹,但是一有什么动静,立刻会睁开一双乌黑的小眼珠,看看没事,又闭上眼继续睡觉,微微打着呼噜。
刚才的拘谨已经消失,铅笔慢慢地在纸上滑动,我似乎能感到那些细小的碎墨沿着轨迹翩然掉落,午后的阳光斜照过来,蔡雨霏静静地坐在沙发那一头看着我。我并没有抬头,却知道她正看着我。
我们很久没有说话。
快完稿时,她问,“你很喜欢画画?”
我点点头。
她轻轻地微笑着。
我问她,“那照片上是你吗?”从一坐下,我就注意到茶几顶上放着一个镜框,里面是张三人合影,中间一个穿着白色泡泡纱裙子的女孩,看上去才十三四岁,垂着两个辫子微笑着,额前铺着浓密的刘海,她左边是一个中年男人,右边是一个穿着西服的少年,看上去神采飞扬,他的手搭在女孩子的肩膀上,两个人的神情里有种亲密无间的默契。
“是我。”她说。
“旁边的呢?”
“那是我爸爸。”
“另外一个,是你哥哥吗?”
“不是,”她平静地说,“是我爸爸一个好朋友的儿子,我和他一起学钢琴。”
“他现在呢?”
“在奥地利学音乐,”她回答,“他叫陈朗,钢琴弹得非常好,那次他去省里表演,弹的是李斯特第二协奏曲。”说话时,她的眼睛里透出一种神采。
我想起不久前在她家信箱里偷看到的那封来自国外的信,手里的铅笔微微一抖,小狗的尾巴梢不听使唤地打了一个弯。
黄昏将至
但也许是下午时光的静谧安详,蔡雨霏继续往下讲,断断续续地,她的声音轻轻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像是沉浸到了回忆的片段中去。慢慢地,她脸上全没有了前几回见面的约束,换上种单纯明朗的表情。她的发梢微微有些枯黄,衬托得脸色格外苍白,夕阳在发间滚上了一层细细的金边,从我这个角度看上去,几乎有点像个洋娃娃。
“那架斯坦伯格钢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卖掉。”她最后这么说,喃喃地。
“你爸爸还在那个学校吗?”我问。
她摇摇头。
“那他……”
“他死了。”
“怎么会?”
“车祸。”她温和地回答,那一刻,突然如梦初醒般看看我,脸色慢慢黯然下去,不再说话。
不知不觉,黄昏将至,窗外楼下两个路过的老太太相见甚欢,寒暄过后,翻来覆去地抱怨物价飞涨土豆居然卖到两块一斤买个蹄膀花了四十块钱,大概两人耳朵都不灵了,声音大得离谱,飘上楼来,有种忧喜掺半的市井气,仿佛她们的世界里,醋溜土豆是天,红烧蹄膀是地。
“你一直跟着你妈妈?”我忍不住问。
“不是我妈妈,是我小阿姨,”她回答,“就是我妈妈最小的一个妹妹。”
“那……你妈妈?”
“她也死了,”她沉默了很久,“我很小的时候。”
我突然发现这样追问她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是一种残酷的事情。但她的样子,却好像我问什么,她都会回答。我心里有个角落里像给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我把纸上小狗的尾巴修改好,向上勾了一个圈,递给她,“画好了。”
她接过去看了看,笑起来,“好可爱啊,”她把画纸在小狗面前晃了晃,“果冻,你看,这是谁啊?这是谁?啊?”她像逗小孩一样逗着小狗,小狗呜呜地叫,半直起身伸出爪子要抓,她把画纸递还给我,“没想到你画得这么好。”
“随便画着玩的。”
走出她家门的时候,蔡雨霏叫住我,转身去厨房拿了样东西回来“谢谢你”,我低头一看,那是昨天我给她的饭盒盖子。
“好吃吗?”我问。
“很好吃,”她的眼睛里带着感谢的神情,沉默一下,又说,“对了,上次谢谢你,没有说出……地上的东西是我倒的,”她垂下眼帘,“我也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我对她笑笑,“我家住对面,”随后意识到她早就知道了,“有事情尽管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