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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像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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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两人回到西安宾馆,王军仍然为自己的麻木不仁而后悔说:其实我估计到了会出事。他望着周燕,因为焦小红不是你,她是那种执着和性格内向的女人。周燕瞅着他,这不能怪你呀,你不要太自责了。她要死你也拦不住。王军瞥她一眼,这目光里带着责备,抑或还有厌恶。他说:要是我安慰她几句,也许就可以避免。周燕说:你不要老这样想,人都是命。你以为你那么有魅力?也许她还有别的原因呢?王军盯着她,她继续说:比如工作不顺心,领导批评了她,或者另外某个男人玩弄了她,致使她绝望地走上了末路。她分析焦小红的话说:她不是说恨所有的男人吗?你又不能代表所有的男人,你只能代表你。也许在你不理她的这段时间内,她又谈了一个,可是那个男人也不爱她,只是把她骗上床又走了。不然她为什么说恨所有的男人?他内疚道:不,焦小红不是那种人。她绝不会乱来。周燕生气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那种人?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又说:你是欺骗了她,但我觉得她还不至于为你自杀。你又不是很有钱,又不是很有地位,你不过是……王军感到一阵反胃,急急忙忙跑到厕所里去吐,他大口大口地呕着,将吃进去的啤酒和羊肉串全吐了出来。周燕替他捶背,他把她推开,说你走开好不好?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王军不敢面对焦小红的死,不敢跟焦小红的表哥打电话。他有几次拨号都拨到了只差按接通了,临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就导致焦小红的表哥更加愤怒了。焦小红的表哥本来就要搞王军,王军在接了h酒店的业务后,把他甩了,连一分钱也没给他,这就让他斩钉截铁地想搞王军一顿。他摩拳擦掌了好一向,可一想起表妹,那斩钉截铁的决心又碍于表妹的情面,迟迟疑疑地收了回去。现在表妹割腕自杀了,尸体已烧成了灰,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这个杂种连来表妹的遗像前烧柱香表示哀悼都没有,这充分滋长了他要搞他的决心。老子要搞死他,他下决心说。他叫了几个朋友,把事情跟他们一说,他们也很气愤,表示愿意替他修理这个背信弃义的畜生。他有了朋友的声援,就更有底气了。他打王军的手机,王军接了,他问王军在哪里。王军迟疑了下,说他在工地上。他合上手机对他的三个朋友说:这个鳖从西安回来了,在工地上。他的三个朋友说:那还等什么,走啊!杨进新近买了辆蓝色的旧桑塔纳,他把车开到教授姨父家,取了焦小红的遗像说借了用一用,转身就走,姨妈追出来,问他借去干什么?表哥对姨妈说:等下就还你。姨妈说:你别干傻事啊。表哥说:我晓得。他把焦小红的遗像递给他朋友拿着,开着车驶离了姨妈家。杨进的三个朋友都用严肃的目光瞟着遗像,遗像是焦小红两个月前在摄影社照的,当时她想拖王军去照婚纱照,王军没去,而那张摄影社赠送的消费卡又快到期了,她就自己上摄影社照了一组艺术像,没想其中一张头像却成了她的遗像。杨进的朋友从来没见过焦小红,看着遗像上俏丽的焦小红不免感到惋惜因而发出感叹说:你表妹长得像香港女演员关之琳,真漂亮,怎么会割腕自杀啊?杨进痛心道:就是我带你们去会的那个畜生,他欺骗了我表妹。我表妹性格内向,一时想不通就自杀了。他的朋友愤慨道:啊,太可惜了,那要揍那个鳖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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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像野兽四十(3)

王军同李国庆还有广州鳖陈总在一起。王军抽着烟,早就想走了。他在等周燕,周燕在一旁的发廊里做美容,已经去了两个小时了,该来了。王军听见有人问在那儿用贵妃红花岗石贴柱子的工人,王军在哪里,一抬头就看见了杨进,手捧焦小红遗像的杨进也看见了他。如果王军没看见焦小红的遗像,他会转身跑人。王军从来都是主张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但焦小红的遗像让他呆若木鸡。他可以不屑于同杨进争吵,但他确实有愧对焦小红的沉重心理,这种心里像钉子样把他钉在原地不动了。杨进怒不可遏地冲上来,让遗像上的焦小红凝望着他。王军呆呆地瞪着遗像,眼泪水忽然涌了出来。杨进把遗像递给朋友拿着,抬手一钩拳打在他脸上,打得王军叫了声哎哟,跟着又一脚踹在王军的肚子上。李国庆忙走上来劝架,说算了算了,人死不能复生。杨进的朋友拍拍李国庆的肩头,让他站一边去。杨进又猛地踹了王军的裆一脚,那一脚踢在王军的睾丸上,让王军痛得赶紧护住睾丸,夹着双腿在地上打滚,哎哟哎哟哎哟,他脸色顿时十分苍白。杨进仇恨满腔地骂王军:你这个臭杂种,老子要打死你!又一脚踢在王军的脸上,王军惨叫了声,顿时满嘴是血。

这时周燕走了来。周燕见状忙冲上来用娇躯护住老公,边利声尖叫:打么子人?杨进是学过拳击的,招招很毒,见一个女子冲到他面前,知道她一定与王军有瓜葛,当然就一抬手将周燕揎出了三米远,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周燕爬起身,尖叫道:你有么子本事?打妹子?杨进横着眼睛说:打你这婊子又怎么样?周燕尖声说:你不是婊子养的?李国庆看不下去了,冲上来对杨进说:算了算了,有话好好说。要打就打我吧。杨进的朋友不喜欢李国庆称好汉,走上来对着李国庆的肚子就是一脚。李国庆晃了下身体,稳住了,瞪着那个人。那个人也反盯着他,警告说:不关你的事,你最好莫讨打。王军说:国庆鳖你走开。他站起来,把李国庆拉开,又对周燕说:你也走开,让他打。是我不对。杨进又一脚踢在王军的肚子上,把他踢翻在地。杨进指着焦小红的遗像说:你以为就是打一打就可以完事的?军鳖,我要你陪葬。说着,他那穿着鳄鱼牌皮鞋的脚又踢王军的脸,踢得王军又惨叫一声,在地上打了个滚。李国庆再次冲上前,用身体护着王军。你打人打够了吧?杨进凶凶地瞪着李国庆,说你最好站一边去。杨进的朋友走上来,又一把将李国庆拖开了。王军的嘴肿了,鼻子也踢歪了,且满脸是血。他仍然对李国庆说:不关你的事,让他打,我对焦小红不起,他是替焦小红打我。杨进指着焦小红的遗像对王军吼道:跪哒。王军踉踉跄跄地走到焦小红的遗像前,噗嗵一声跪下,说我对你不起,焦小红。他哭了,焦小红原谅我原谅我呜呜呜呜。他把脸贴在满是水泥灰的地上。杨进吼道:给焦小红磕十个响头。王军就磕。杨进说:跟老子磕响点,要让我表妹在阴间听到。王军就狠狠地磕了个,跟着又磕了个头。杨进呲牙咧嘴地踢了王军的头一脚,王军被杨进踢晕了,一头栽在地上。周燕尖叫一声,跑上去抱住王军的头,对李国庆说:李国庆快打110。李国庆没手机,就要借广州鳖的手机拨打110,边冲上前奋力推开还要打人的杨进,说你再打会出人命的。杨进的朋友走上来箍住李国庆的脖子,要把李国庆摔倒。李国庆挣扎着,望广州鳖一眼说:发句话,要你的手下解围啊。广州鳖发话了,那几个站在远处看打人的工人忙冲上来,把杨进还有杨进的那几个朋友往外面推。

王军在家里躺了一个月,身上的伤倒没什么要紧的,都是些软组织受伤,除了头部有几处地方仍然胀疼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地方不适了,关键是脸上这里肿了那里也肿了,而且左上方那排牙齿都松动了,吃不得东西,鼻子上有一块淤血,样子很难看,这让他哪里也不想去。一个多月后,当脸上的伤褪了些,他才出门。广州鳖看见他脸上山花灿熳的,就冲他眯眯笑着,广州鳖说:你怎么不还手而让他打?其实你发一句话,我就会让手下跟他们干。王军咧嘴笑笑:你要晓得他表妹是因我而死,我怎么好还手呢?广州鳖说:你太老实了王军。王军说:不是老实不老实的问题,是心理上的问题。他在工地上转了圈。工程开始扫尾了,他没什么可以指导的,事实上他除了来看看外,根本就没管事。

那天晚上,李国庆把一大叠发票、收据和工人打的领工资的白纸条塞给他,说一共用去了一百三十二万四千三百块钱,还有一部分工资没付,大约五万块钱,其它就是我们赚的了。王军说:没那么多,王总还要剔去百分之八,还有百分之五是陈总要得的,另外还有百分之五的管理费。剩下的才是赚钱。李国庆说:那这样算来,我们没赚什么钱。王军有些埋怨李国庆说:要你把材料和工钱控制在一百一十万元以内,现在已到了将近一百四十万,这就要少赚三十万。李国庆解释说:我想控制在一百万以内,问题是做不到。王军说:看起来我们有四十万赚,但实际到手的只剩了二十来万的样子。另外的百分之十是半年后,当质量没什么问题再付的,那个百分之十还是个未知数,因为这得在质量确保的情况下才能付。李国庆听了这话有些垂头丧气,他忙了三个多月,到头来有点像空忙一场,脸上就没有了开头的喜悦。他望着王军,见王军脸上不怎么高兴,他说:我监的工,材料也是我亲自进的,我相信质量不会有问题。王军将一口烟吐出来,说再没问题也要半年后才能兑现,签了合同的。

我们像野兽四十(4)

事实上这二十万也没到他们手上。当第一笔工程款七十万和第二笔工程款七十万元付完后,h酒店就不付钱了。工程竣工后,广州鳖催王军,要王军向王总要第三笔工程款,王总却滞留着不付,因为他的百分之八没到手。王军解释说一旦第三笔工程款一到账,他立即将百分之八——十七万元提出来给他。王军说:所有的钱都用在工程上了,我确实没留一分钱了。王总瞅着他,哈哈一笑,也不跟王军理论,只与王军喝酒。王总说:好说好说。但过了几天,他的账上却没有这笔钱,而广州鳖一天一个电话,催款,还只身跑到h酒店的财务部要他的工钱。广州鳖对王军说:你再不付钱,我的手下就会到你屋里去住和吃。李国庆也要钱,他跟着这个工程滚了三个多月,高雅琴盼着他把钱拿回来,但至今他连一分钱也没到手,孩子生了下来,是个女孩,很瘦小,需要营养品补充她虚弱的身体。而且,保姆也需要钱。李国庆没办法就打王军的手机,让他先拿一万元给他用。李国庆解释说:我确实需要钱,你也晓得,我这两年连一分钱进项也没有。王军说:我晓得。李国庆说:我这两年不是吃老婆的就是吃我爹妈的。一个大男人真不好意思。王军说:我晓得。李国庆说:那你什么时候先拿一万块钱给我?王军说:明天给你。

王军的账上还有八千块钱。次日上午,李国庆一早就到了王军家里。王军还没起床。周燕开的门,周燕看见是李国庆,就把王军叫醒了,说李国庆来了。王军也爬起床,眼屎巴巴地走进客厅,见李国庆坐在沙发上,问李国庆说:你这鳖就来了罗?李国庆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说也不早了,八点多钟了。王军打个哈欠,说桌上有烟。他走进卫生间,洗脸漱口,走出来,李国庆坐在沙发上装模作样地看报。王军盯了眼李国庆,坐到餐桌前时问李国庆吃了早饭没有,李国庆说吃了。王军坐下来吃周燕买来的油条和包子。王军随便吃了几口,穿上周燕从卧室里拿出来的西装,走到门口换皮鞋,边对李国庆说:走罢。李国庆起身,搓着手问:我们去哪里?王军说:去银行。两人出门,王军没怎么说话,李国庆走在一旁,见王军阴着脸不高兴的模样,也不怎么舒服,心想自己是向王军要自己应获取的报酬,又不是找王军讨钱,你王军干吗那么不高兴?两人沉默着走了气,上了一辆的士,的士在那家工商银行前停了。王军付了的士费,低着头走进银行,把银行卡递给银行职员,要银行职员查账上还有多少钱。李国庆站在边上等着,银行职员查了,说八千元。王军就取了那八千块钱。他留下了两百块钱,把七千八百元都给了李国庆。你数一下,他说。李国庆很感动,就拿出两千块钱要退回给王军,说你现在也没钱用,拿着。王军拒受说:算了,两千块钱对我没用,我现在要搞十七万块钱,才能收回第三笔工程款。李国庆确实需要钱用,能够从王军手上拿到七千八百元,从某种角度上说,已经很不错了,就把钱放进了口袋里。李国庆望着王军,见王军满脸烦恼相,说你可以找黄中林和杨广借钱。王军说:我打了广鳖的电话,要借十七万块钱,广鳖说他们的钱都投到工程上了。李国庆愤怒了,拿起王军的手机要跟广鳖打手机,王军把手机抢了回去,说算了,广州鳖正在筹这笔钱。

这天中午,广州鳖打王军的手机,说他在一家名叫红云的餐馆吃饭。王军当时在一家发廊吹头发,便去了。广州鳖站在红云餐馆门前恭候他,长长的脸上挂着笑容,王总,他拍着王军的肩膀说,你真把我害惨了。东莞那边的工程要进场了,这边你还不给钱,弄得我很不好办呀。王军冲他打个拱手,这事有些麻烦,甲方拖着第三笔工程款不付,我有卵办法!他反过来拍广州鳖的肩膀,我说了要你帮忙,先拿十七万现金给我,你又不愿意。广州鳖叫屈道:你提了那十七万跑了,我找谁去?你们长沙人鬼得很。王军哈哈一笑:我还有屋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怀疑我什么呢?又说:再说我也想把这笔账结了。

广州鳖就是约他来谈这事的。广州鳖一副肯定的样子说:十七万现金我明天就可以叫人送来,但我有一个条件,他望着王军。王军脸上仍然还有些伤痕,只是褪去了许多。王军问:什么条件?广州鳖说:h酒店支付的第三笔工程款必须打到我的账上。王军一愣,广州鳖却说:打到你账上,你跑了我找人不到,我至少有个公司在广州,注了册的,跑不了。你跑了,我到哪里去寻人?王军脑海里盘算了下,第三笔工程款是六十万,六十万里有二十三万是属于该付给广州鳖的,其中含管理费、税收和工钱,再加上广州鳖垫付的十七万,有四十万是广州鳖的。王军有二十万。王军希望把这事早点解决,就作出决定说:行,你只要先给我十七万现金,让我把回扣的钱付了,我保证让h酒店把钱打到你账上。广州鳖伸出一只手,王军也伸出一只手,两只手相握了。广州鳖用力握了下王军的手,说一言为定。王军说:一言为定。广州鳖就打起了电话,让他公司的人送十七万元现金过来。他交代说:马上打火车票,明天一早叫小刘和老何送钱过来。广州鳖望着他,强调说:老王,我够朋友吧?王军点头,说你够朋友我也够朋友。广州鳖高兴地拍拍他的肩膀,说来,我们喝酒。

我们像野兽四一

王军没拿到那二十万元钱。第二天,他跟小刘联系,小刘的手机关机。他又打老何的手机,老何的手机也关机。过了一天,他又打小刘的手机,小刘仍然关机。他打广州鳖的手机,广州鳖接了,说小刘明天会拎着二十万元来长沙,到时候要他到机场接小刘。次日他打小刘的手机,小刘的手机却是关机。他再打广州鳖的手机,手机里传入他耳孔的声音是:对不起,您拨的用户已停机。王军按了遍重拨,仍然是对不起,您拨的用户已停机。他查看号码,确实是广州鳖的手机号码啊,怎么会突然变成停机呢?他陡然感到问题来了。他长期玩人的,今天却被广州鳖玩了。他打李国庆的电话,要李国庆出来坐坐。李国庆问他在哪里,他说:我们在枫叶茶楼见面。李国庆来了。王军一脸灰暗地坐在椅子上,极怄胀地把这事对李国庆说了。李国庆傻了,说那怎么办呢?王军瞟他一眼,我比你还绝望。

王军做了和尚。这么一只花脚乌龟,居然做了和尚,讲出去都没人相信。但他真的做了和尚。他的西安美院的同学路过长沙,来找他玩,因找不到他就找我们,我们告诉王军的同学,他做和尚去了。他的同学瞪大了眼睛,表现出来的样子正是那种匪夷所思的形容。我们对他的同学说:我们都没想到。他突然就去做和尚了,等我们晓得时他已经是和尚了。

二00四年九月,一个偶然的机会,马宇知道了慧真的下落。马宇在一家名叫德园的包点店前遇见了慧真的父亲,老人告诉他,慧真早几年去了福建佛学院潜心学了四年佛学,学业结束后,在一家寺院里做和尚。慧真就是王军,一个对于马宇来说失去了七年联系的老朋友。马宇便兴奋地告诉杨广。那寺庙就在湘中的一座山里,马宇说,他当了和尚,我们哪天去看看军鳖那个麻花不?杨广忙点头说:可以可以,你定时间吧。

我也跟着马宇和杨广去了慧真和尚修行的那座山。那座山地处湘中,开车要开两个多小时才能开到山下,从山下往山上开又要开一个多小时,路是简易的盘山公路,弯弯绕绕的,而且车只能开到半山腰,半山腰上有一处陈设简陋的旅社,前面一块黄土还充斥着腥气的坪,专供停车的。再往前就没有路了。

我们走进了庙门,庙里有一块坪,坪很大,铺了砖石,有些石缝的疏松处,长出了些乱草。这给我们一种冷清和肃穆的味道,假如游人多,杂草是没有生长空间的。我们注意到了除了我们,没有别的游人。一抬头,我们看见有几只鸟儿飞过,扑扑扑,飞得不高,但飞得很坚决似的。这里真静,马宇赞叹说。庙里有几株我们无法认识的长相古怪的古木,高耸入云,浓荫蔽日。有蝉鸣声从枝桠上扬来,声音尖尖的,颤颤的,使庙里更加阗静。

一股凉凉的山风从山上吹来,同时还传来一种怪叫声,这让我们一下子变得对这座寺院悚然起敬了。我们穿过草坪,走到了大雄宝殿前,我们看见里面有七八个和尚正在念经。我们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一眼认出了剪着个光头的王军,王军也认出了我们。王军的目光愣了下,但他没动,继续做着他的晚课。杨广拉了下我的衣服,说我们莫影响他们念经。我就和杨广退了出来。马宇也走了出来。我们就站在一株古树下。马宇打量着树木,觉得它一定有蛮大的树龄了,说这样的树要长到这么高大壮实肯定需要许多年。我也觉得这棵树的年龄不小。杨广也说:肯定在七八百年之上了。我们抽着烟,望着古树、天和周围的景色,等着法号慧真的和尚出来。慧真和尚仍在做晚课,和尚们念经的声音从大雄宝殿里颂扬出来,充斥在我们周围,扬向天空,随风飘向了层层叠叠的山林。山里的天黑得早,五点来钟天就开始暗淡了。太阳一落山,气温也跟着骤降,我们不觉就有些冷。军鳖还不出来罗?马宇有意见道,他看见我们来了,应该出来和我们打声招呼吧?杨广说:我看见他看见我们时目光有些吃惊样的。我打了个喷嚏,鼻涕也打出来了,忙掏出餐巾纸揩鼻涕,边说:山上有些冷。

我们直等到天空黑得差不多了,王军才走出来。王军再也不是我们记忆里的王军了,那个王军已经随着我们的记忆雾化了。走出来的王军已是个和尚。他脸上一脸的和善,而且脸相也不是我们记忆里那张又聪明又玩世不恭的脸相了。慧真和尚冲我们笑着打了个表示抱歉的拱手,说你们来了?没想到是你们啊。马宇看着他,没有像以前那样随口叫他军鳖,而是说:和尚,这里空气真好,真安静。慧真和尚笑笑,引我们向一排禅房走去,当然就进了他的禅房。禅房很小,七八个平方大,只有一张木板子床,床上很简洁,铺着简单的草席,素色麻布薄被折叠在一角。慧真和尚看一眼杨广,说你们都还好吧?我说:托你的福,我们都还好。慧真和尚又和善的模样笑笑。马宇瞧一眼慧真和尚,说你比以前胖了点儿,另外也和善了些许,脸上没有了过去的棱角了。杨广也说:是是,我也是这种感觉。我望着慧真和尚,总觉得他不应该是以前的那个王军,想起王军以前搂着女孩子跳舞时的那股骚劲,觉得那个王军与眼前的慧真和尚无法对上号一样。马宇忽然尊称他说:大师,你在这里还习惯吗?慧真和尚说:习惯了。我问:你想起过我们吗?慧真和尚笑笑说:想起过。我立即说:你想起过在桔园小区画连环画的那些生活吗?把蜡烛踩灭,把妹子叫来开烛光晚会,这些事情你在这里想起过没有?慧真和尚说:也想起过。杨广说:周燕来看过你没有?慧真和尚摇头,她不晓得我在这里,我刚出家在衡山的时候,她倒是去过。她还好吗?杨广说:不晓得。我只晓得她现在还在四维商城做服装生意。慧真和尚说:做生意好。马宇说:你有什么需要吗大师?慧真和尚淡淡一笑,说没有。出家人什么都不需要。

我们像野兽四二(1)

大围山宾馆里有一个女孩,十九岁,长得极为清纯,就像一壶西湖龙井,味道好极了。她不是酒吧女,也不是卡拉ok娱乐城里那种卖笑的女孩,更不是风月场中那种逢场作戏的女人。她是宾馆的服务员,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在家呆了一年,就应聘来工作了。她步入大围山宾馆上班的第一天就遇见了黄中林。过了一个星期,黄中林又来了,开着他那辆灰蓝色的宾利。

十月的长沙可以称得上风和日丽。要是倒回去三十年,十月的长沙已经很冷了。黄中林走过去开了车过来,载着小月向桔子洲头奔去。他把车停在岸边,与小月走下河堤,沿着摇摇晃晃的跳板走到了排上,找了个座位坐下。小月坐在他一旁,他叫来服务员点了几个菜。一个弹着琴的姑娘悄悄走上来,小声问黄中林和小月听不听歌。一轮皎月悬在湘江的上空,将轻柔的银色月光洒在江面上,河风徐徐吹来,木排于波浪中略有些摇摆。四处的木排上均有灯光和人影,还有唱得不怎么样的歌声飘来。黄中林心情很好,就如夜空样晴朗,他瞟一眼弹琴的姑娘说:唱吧,随便你唱。姑娘调了调弦,用沙哑的女声唱起了邓丽君的歌《月亮代表我的心》: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黄中林觉得很好笑,她怎么会唱这首歌?这首歌让他回到了中学时代,那时他是个读高中的穷学生,穿得很土气,经常连买纸笔的钱都没有;晚上趴在桌上做作业或画从学校美术组借来的石膏像时,隔壁家的收录机里就会有邓丽君那轻柔的歌声飘来,其中就有《月亮代表我的心》。他的眼睛湿了……他看见了那个坐在桌前画石膏像的十五岁的黄中林。多少年里,他的眼睛第一次湿了……

有一帮刚刚踏入社会的小青年在潇湘大道上逛着。他们自称四兄弟,为首的十九岁,是个高个子,姓刘。另一个十八岁,姓邓,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还一个也是十八岁,姓许,是个喜欢对着沙袋练习拳击的盼望自己哪一天能成为李小龙第二的青年。再一个姓胡,十六岁多,去年初中肄业,喜欢踢足球,最崇拜马拉多纳。然而小小年纪目光就有些淫乱,喜欢瞎吹,喜欢壮着胆子摸女孩的屁股。他们的父母都只有四十多岁,都于早些年就下了岗,在家里瞎混,埋怨社会。他们都属于五十年代末或六十年代初出生的那批人。

四个小年轻学大人的派头,抽着烟,走着海路。胡伢子很崇拜刘伢子,觉得刘伢子是个胆子大的敢说敢干的领袖。他望着他仰慕的领头羊刘伢子,说那是那是,我相信你不可能有那么多钱输。邓伢子不再申辩,说你们不信就算了,这又不是很光彩的事,我没必要骗你们。刘伢子望一眼黑沉沉的天空,天上悬着一轮皎洁的月亮,他吹了几声口哨,又斜着眼睛望一眼邓伢子,说我们这一向又没搞路,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刘伢子说的“搞路”是指抢劫。他们这几天没在一起,就是偶尔在一起也没遇上可以拦路抢劫一番的人。他们专抢那些谈情说爱的男女,因为谈爱的男女在他们的刀子逼迫下,掏钱包的速度都比较坚决。

机会来了。一辆灰蓝色的轿车从他们身边驶过,在距他们不远的潇湘大道一旁停下了。下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锁了车,向堤上走去。这时已是深夜十二点钟。十月的深夜十二点钟,河堤上已没了人影,尽管仍然有车在潇湘大道上飞驰,但却不会注意河堤上将会发生什么事。身材高大的刘伢子在社会上混的时间长一点,自然就认识车,一见这车就知道这是辆好车,立即兴奋了,掉头对邓伢子和许伢子说:这个老板肯定有钱。你们说呢?邓伢子瞥了眼车,也很高兴地叫了声啊呀,说今天可能是个大买卖。……男人和女人正坐在水泥护栏上抒情,边眺望着夜空下的湘江和湘江对岸的万家灯火。男人看见远远有两个人走来,又看见还有两个人走来,男人没在意,他的目光注视着美丽的女人。他自我感觉良好地对女人说:小月,你以后会了解我,我是那种男人,从不对女人施暴的男人。男人又说:你让我想跟你谈爱,让我想重新生活一次。小月不相信道:真的吗?男人说:崽骗你。

刘伢子已黑着脸走到了那男人面前,蓦地拔出匕首,直指男人的左胸。邓伢子用匕首抵着女人的腰。刘伢子说:你敢喊叫就一刀捅死你。男人没有叫,而是瞅着刘伢子手中的刀。男人的手按着一只黑皮包,刘伢子把男人手中的包夺过来,丢给走拢来的胡伢子。胡伢子瞟一眼男人又瞅一眼女人,对刘伢子说:老大,这鳖女人好漂亮的啊,有点像电影影员许晴。刘伢子早就淫心荡漾了,见这个男人这么配合,便觉得还可以进一步。刘伢子对胡伢子说:你把许鳖叫来。胡伢子就转头对站在堤上望风的许伢子说:许鳖,老大叫你。许伢子大步走来,刘伢子对许伢子和胡伢子说:你们两个给我看着他。他敢乱动就一刀捅死他。

胡伢子和许伢子忙用匕首抵着男人的胸脯和腰部,刘伢子和邓伢子就勒令女人跟着他们往另一处草地上走去。夜色下的草地黑墟墟的,有些儿令人恐怖。女人哭了,哭道:求求你们,求你们放过我好么?求你们了,呜呜呜呜。男人听不得他心爱的女人哭,自然脾气来了,他大声对刘伢子和邓伢子说:放开她。钱已经给你们了,还要劫色?说着他猛地推开身前的胡伢子,拔腿就跑。他只有跑掉,打110,才能解救女人。但许伢子不想让他跑,追上去,一刀捅在男人的腰上。男人没理他,继续往前跑,然而前面有一个坑,男人没看见,摔倒了。许伢子追上去,对着男人的背脊又是一刀扎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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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像野兽四二(2)

几天后经公安局证实,死者为黄中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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