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三)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遍又一遍地听着这样的提示音,最终确定对方不会再开机之后才收了手机,祁南打探着房间里的装饰摆设危险地眯起眼。床上刺目的猩红提醒着他们昨晚的所作所为,他揉着眉心怎么都想不起趴倒在吧台之后的事,看着手心空了的杯子有点讨厌宿醉,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她的牙杯旁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玻璃杯,一只未拆的牙刷斜斜靠在里面,祁南笑着拆了牙刷的壳手一顿转向她的杯子。吃干抹净又逃跑不是好习惯啊,刷完牙又忽视那块新毛巾拿了易凉的用了起来,径自苦笑了起来,什么时候他竟也这么幼稚起来。
“闻成,帮我查一下五维侦探社。”挂了电话,祁南最后往室内扫了一眼,关门离开。
“姑姑,我今天买了特别新鲜的鲈鱼,做您最喜欢的葱油鲈鱼怎么样?”
从家里出来后,易凉就直接开车回了s市,从疗养院接出姑姑易以琴回到她以前的公寓照料起她。从她记事起,姑姑就是现在这幅模样,不说话没表情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似乎,她和世界唯一的连接便是易凉。
习惯了这种没有回应的对话,易凉把鱼放在水池里去找易以琴。
阳台没人,卧室也见不到她的人影,正想着姑姑是不是自己出门了,易凉就发觉到了湿漉漉的地面。浴室的门虚掩着,哗哗水声不断传来。
“姑……”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发不出,笑靥在看见腥红的浴缸时瞬间瓦解。呆愣着看着易以琴苍白的脸和垂在浴缸外不断淌着血的手腕,她只觉得浑身的血也一起凝住,指尖冰凉。
直到拖鞋被水浸湿,她才猛地清醒过来,手颤颤地拿着手机,反复好几次才拨好号码打了出去。
抱膝坐在手术外,易凉看着通话记录里陌生的未接电话鼻子突然酸了,视线愈见模糊,是祁南啊。
“丫丫,你姑姑怎么样了?”接了电话匆匆赶来的易震北把她揽进怀里,像小时候一般轻拍着她的后背。
忍了很久的泪突然落了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碎成一朵朵印子,易凉牢牢抱着父亲泣不成声,所有恐惧全数逃逸。
“都会好的,别担心。”一下一下稳稳拍着她的后背,易震北眼神锁在亮着的手术灯上,眉头紧皱。
直到手术灯熄灭,医生护士推着易以琴出来,易凉才擦了泪起身,“医生,我姑姑怎么样?”
“已经给伤口做了处理也输了血,现在最重要的是病人自己没有求生意志。留院观察的这几天,你们好好陪她,劝劝她。”摘了口罩说完这些话,主治医生叹了气离开。
“姑姑这几天有什么异常吗?”
摇了摇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易凉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条,已经被水浸得字迹模糊。易震北却还是看出了端倪,又看了眼床上还未转醒的易以琴叹了气,“原以为我已经清理了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没想到还是留下了。”
诧异地看向父亲,易凉一脸疑惑。
“我从来没和你说过你姑姑的事。”纸片上只剩一个“远”字可以辨认出,他把纸片递给易凉,“纸片是那个人留下的。”
手覆上肩上封林婉的手,易震北顿了顿看向易凉说起了那段她从未知晓的往事。
“你姑姑年轻的时候三下乡,遇到了同样下乡的祁向远。两人都是要强的性子,一见面就成了冤家,谁知道闹着闹着到后来就成了大家最羡慕的一对。下乡结束之后,你姑姑怀孕,说要回家和家里人说两人婚事的祁向远也一去不复返。”
“你也该知道,未婚先孕在那个时候是件很羞耻的事。你姑姑却认定了他,按着那个人留下的地址去找,结果人没见着却收到了一张流产同意书,祁向远的亲笔签字你姑姑认得。以琴是淋着雨回来的,昏倒在路上被别人送到医院。”
“低烧烧了好几天,孩子也没保住。你姑姑醒来以后就是你从小看见的样子了。”说完,易震北揽着易凉的肩不由得收了力,“我不想让你再步你姑姑的后尘。”
“爸……”易凉才要说话,耳边就传来易以琴不安的声音。
反复喊着“不要赶我走”,手无措地抓着床单,她还在睡梦中却依然极度不安稳。心疼地抚着她的手,易凉轻声在她耳边慢慢说着,“没有人要赶你走,姑姑我是丫丫,我陪着你啊。”
她的话起了作用,易以琴慢慢安定下来,只是眼角的泪还是不断地沾湿枕头。
祁向远……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不安一点点渗出来,“祁向远是……”
“c省省长。你姑姑现在这个样子,他却过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论如何,易家是不会原谅这样的人。”终究是他负了她,易震北在她醒来前清理了所有和祁向远有关的东西,却不料还是漏过了这张纸。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却忽然觉得事情大概不是这样的。直觉站在了爱情这一边,人流同意书是断然不会签下的吧。
“都饿了吧,我在附近的餐馆打包了点饭菜,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以琴。”封林婉说着把饭盒在一旁的矮柜上放下,拆了筷子递给易凉。
纵然是没胃口,却也明白保持体力才是照顾易以琴的前提。机械地扒着饭以及饭盒里慢慢多起来的菜,分明是她很喜欢的糖醋里脊,这时却味同嚼蜡。思绪还在易震北说的故事里,她放下饭盒看向父亲,只为了求证一个猜测,“爸爸,祁……他后来有来找过姑姑吗?”
往她饭盒里添菜的手一顿,易震北摇了摇头,又看向病床上安静地躺着的易以琴叹了气,“娶了妻子当了省长,怎么还会来找以琴。到头来要怪只能怪她守不住自己,亲信了那个混帐的话。”
手渐渐垂了下来,易凉扯着笑借着散步的名义出了病房。
阳光正绚烂,医院的花园里三三两两都是穿着病服的人,晒太阳或者散心。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在一处假山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青,伯母又骂你了?”并非她偷听,假山后的谈话声却还是全数进了她的耳。
“哪儿有啊,我妈可让我炖了汤来看你呢。”
“可是……”
“别可是了,你不想我被逼着去相亲的话就早点好起来,到我妈面前说你要娶我。”
“好。”
“所以你快把汤都喝完!”
“……”
恋人之间的交谈还在继续,易凉听着无端想到了祁南。身上的吻痕到现在还未消去,所幸都能用衣服遮住,不然她也不知该如何向易震北解释。结婚之前不能把自己交出去,是他对她唯一的要求,姑姑的事这么摆着,前车之鉴。
刚存进的号码又被翻出来,她的手指在拨出键上停留良久却迟迟没有按下。
爱情……真的会变得这么残忍吗?祁南的大掌在她身上摩挲的温度,易以琴毫无血色地躺在浴缸里的绝望,吵杂辨不清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喧嚣,易凉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连站起来都觉得困难。
祁向远……祁向远……
她想知道故事的全部。
“祁总,五维侦探社已经关门了,吴琛也不见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