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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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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她指着美人尖问亲亲爹爹她是不是美人,亲亲爹爹笑说只要心地美就是美人,她当下拳打脚踢,直到她爹改口说她是美人,她才罢手。

她记得那时白起刚到她家,看见她的举动皱着眉头,立誓把她改成大家闺秀。她从不问白起她是不是美人,因为她怕拳打脚踢也改不了他的答案。

她好丢脸啊!她想在他心里当永远的美人啊!去他的白起,干嘛画她!

“比的是什么?”她闷声问。

他停顿一会儿才道:“美人绘。”

舜华双肩一软,化作一摊软水,赖进他怀里,不想见人了。那不用说,白起若得胜,绝对是白起故意想以精巧的画技绘出平凡的人物向那画师示威。

尉迟恭感觉到怀里人儿的沮丧,安抚地轻拍她的背。他不想将其它多余的事告诉舜华。

白起留下的那张衅,图技精妙也就罢,但明眼人一看就知下笔者倾注大量的情感与温柔,令他直觉猜出画中人就是舜华的真貌。

白起对着这样的舜华十多年么……

在白起心里,只怕一直盼着舜华能活着下床、活着游玩……在白起心里他……

“下午,我去了白府。”他又道。

“咦?”她想了想。“算算日子,你确实该去看了。”

“我去时,正巧你的婢女正端药给你喝。”

舜华闻言一怔,觉得自己所抱着的男子身躯有些紧绷。她寻思片刻,想起确实有一回尉迟哥来访时,撞上她喝药的时间。

屏风后的他,一句也没有吭,令她觉得他在生怒,但不知他在怒什么,害她赶忙喝完药,再来装大家闺秀来待客套套名门富户的消息。

原来那时,他眼睁睁看着她正喝着毒药。每喝下一碗,她就离死期近了一步,他却还要忍气吞声任她被慢性毒死……难怪……难怪刚才他这么……

她轻轻蹭着他的衣,明知道举动有些孩子气,但她觉得尉迟哥不会讨厌的。她笑着抬头,道:

“尉迟哥,我一点也不在意了呢。真的,如果该来的一定会来,那我就去面对它。因为明白絮氏舜华的人是尉迟恭,所以我开始懂得看周遭流动的景色了,对我来说,这才是老天给絮氏的最好礼物。”

黑暗里,男人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脸颊。

她又柔声道:

“既然有些事没法改了,我就当自己是块臭豆腐吧。也许臭名远播,但只要肯来接近我,就能明白我心里的美好。絮氏舜华也许没有一张美人皮,我想,她还有这么一点美人心的。我爹为我取名舜华,如果只是想让我成为一个人皮美人儿,那真是瞧轻他老人家了。”她眨眨眼,又有点不好意思道:“尉迟哥,咱们,咳,再来一次好吗?原来我以前都在玩小孩游戏,这个……就这么一次,你吻我时,想像一下那个有美人尖的絮氏舜华,好不好?”

男人的气息又以迎面而来,她连忙闭上眼,承受他怜惜的吻。

她的嘴角翘翘同,有了一次经验,她绝对能成为举一反三的高手高高手。她想要仿他,掀开他的衣领,在他肩上留下她激烈凶猛的吻,哪知他忽地吻上她的眼皮,柔声低喃:“这是絮氏舜华上挑的眼角。”又移吻至她额尖,慢吞吞道:“絮氏舜华的美人尖儿。”徐徐落在她唇瓣间。“絮氏舜华略厚的嘴唇。”

“……”

“我初初遇见这个重生舜华时,只觉这姑娘像孩子、像白纸。太洁白了以致什么都不懂,太容易毁在名门富户里,后来我才发现,她手里有一枝笔,在名为舜华的白纸上不逃避地担起每一道色彩,这个絮氏舜华真了不起,不曾损过絮氏之名……舜华,我指头轻轻压着你伤口疼么?”

“有点。”她哽咽。

他柔声道:“我不压不成,你落泪,要淹了伤口会更疼的。”

“我不是有意的。”

“想吻我吧?”

“……想。”很想,虽然她唇舌间染满他的气味,但她承认人心是贪的,而她更贪,想要吃掉更多的尉迟哥。

“可先把泪止住才好。”他笑着提醒。

她胡乱抹去眼泪,又笑咪咪地拉下他颈子。“尉迟哥,我可要吻了,这次我这个舜华,要把你这个颜色加入我的白纸上了,你要小心了。”

语毕,她自觉如北瑭大虎,凶猛地扑上去吻到心满意足,吻到不管是过去的絮氏舜华或者现在的崔舜华,她们所看见的每一幕美景都在她心里重新流动起来。

第九章(1)

“《京城四季》第三集……写得真好哪。”舜华拿着薄书自轿里出来,朝连壁笑道:“你与英交错写着,这一集一定是你写的,是不?”

“是,当家眼尖,连壁佩服。”

她掩不住心里佩服,说道:“你的文采真好,写这种书真是浪费了。”

连壁一怔,笑道:“是当家不嫌弃。”

“我话不假,若认真相比,你文采胜上英私下找来的那些老学究三分,不过,这话你可别传出去。”舜华笑道,接着,负手上揩入寺去。

连壁闻言,心里复杂,看了她的背影一眼,默不作声跟上去。

这间寺庙是京城近郊有名的天宁寺,来上香祈福的都是北瑭上层家世的人家,舜华看看时辰,自己来早了,周遭香客不多,多半是女眷。她们见她着一身西玄深衣,即使没有见过崔舜华本人,也猜出她的身分。

舜华凑巧与一批女眷对目,她微笑,却换得女着纷纷客气施礼逃难去。

“啊,我这个臭豆腐太臭了吗?”她自我解嘲。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腰身,摸了一下,回头问连壁。“我腰带破洞了吗?为什么她们一直在看呢?”

连壁细细来回看她的腰间束带,笑着:“当家每日衣物都是婢女打点,再由我亲自看过,怎可能有破……”他看着看着,忽地撇过脸去。

舜华一头雾水。

连壁咳了声,道:“连壁想……北瑭女子上身短衫下身软裙,外罩短外衣,这几年有些书香世家的女眷将外衣拉长遮腰,因为她们认为腰身是全身上下最美的部分,不该将腰身毕露给外人看,但富家的女眷则不拘此小节,只是富家女眷紧束腰带之下尚有短衫跟襦裙,并没有像当家的曲裾深衣一衣到底,这么贴切展露、展露……腰身……”

“……喔”舜华不知该答什么。她想把《京城四季》遮在腰间,反而更显怪吧?她所受的教导里没有什么腰身不能贴切勾勒出来,那就当没这回事吧。

时辰尚早,她本想入大殿上个香。说起来,她还没有过入殿祈福的经验呢,这她一脚才要跨过厅槛,忽然瞥见神佛前熟悉的身影。

她立即缩回,退了一步,半掩在殿门之后。

大殿里女客居多,跪在神佛前湖水绿衫的年轻女子正是柳叶月。舜华会从背影认出她来,是因为白起正在殿旁与主持低声说话。

他们也来上香啊……世上时时有巧合,她确实希望以后能继续得知白起过得好,但要时常看见害死她的人还能心无芥蒂,她想她可能还不够圣人。

舜华目光微抬,对上殿里神佛的双眼。这间寺庙经历了几百年,也得到北瑭人全心信赖,当年的絮氏不知有没有向他求助过?当年他守护北瑭人时,有无将絮氏一块守护了?

她并非真正的崔舜华,但在他面前她却没有一丝一毫害怕的心里,她没有做过亏心事,甚至,现在她努力要去守护她该好好对待的人,不管这些人因为崔舜华曾做什么而来对付她,她想一直照着自己的心意去做,被人笑做滥好人也无所谓。

她看着这尊神佛,嘴角学起他看似慈悲的莲花微笑,双手合十替自己认识的所有人祈福,没有察觉在旁的连壁正目不转睛看着她。

当她祈完福后,再看向殿前的柳叶月时,她轻叹一声,移动脚步,来到另一边殿门,确定自己看得没错。

不知何时,柳叶月侧着脸望着白起的背影,目光隐隐带着怨气与恨意。

她心一跳,暗叫不妙。先前她一直没有追究柳叶月为何害她,只当她不喜絮氏舜华这个小姑娘罢了,万一她嫁入白家连白起也一块害呢?

此时,柳叶月弱弱娉娉地起身,一个没站好,拐了一脚,脱口叫了一声,白起回头,眼明手快抱住她。

连壁顺着舜华目光看去,笑道:“柳小姐做得真像。”

舜华转头看向他。这样也能看出来?

连壁又笑:“当家,柳小姐这套你是学不来的。你瞧她是书香世家,外衣本会长过腰间,但今日她特地换上短外衣,分明对白少极为有心。”

“这倒是。”既然如此有心,应该不是为害白起而接近他的。

白起抱着柳家小姐出殿,她连忙避开,招着连壁往寺里其它地方逛去,就与柳叶月打个照面。

现在……是避还是不避?

舜华迟疑一会儿,硬着头皮上前,挤出笑道:“柳小姐,你也来上香?”

柳叶月微笑道:“这阵子家母身子不适,叶月前来为她老人家祈求健康。崔当家,请原谅叶月没法站起作礼,方才叶月脚拐了下,正扭着呢。”

“哦?那有人帮忙吗?今日谁陪你来的?”舜华故意东张西望。唉,没想到不太会作戏的她,如今什么角色都能演了。

“是白公子陪叶月过来。”

“原来是白兄啊,连壁,你避避,有些事只有女子能听的。”舜华吩咐。

连壁依言退下。

舜华坐在长椅的这一角,与她略略保持距离。她看见自己的手指微抖,内心苦笑,她还是有些怕啊,怕太过接近这个害死她的女人。

她深吸口气,正要说话,忽听柳叶月轻声道:“崔当家身边这人,也不能算是男人了。”

舜华一怔,答道:“我没特别想过这事。若连壁觉得他是男子,表现出男子态度,我就当他是男子……”她遭来对方古怪一眼,忙装出不经意问着:“你与白兄相处还好吗?”

“甚好,多谢崔当家关心。”

舜华没有看向她,只盯着地上落叶,沉默一会儿,她才又问着:“你了解过絮氏舜华吗?”

柳叶月猛地看向她,迅速扫过无人的四周,她定定心,道:“崔当家你这是……”

“我听白起说,他这个妹妹跟个孩子一样,她对你无害……”

“崔当家,你这是在试我吗?当日你转送给我的一对婢女里,其中一名正是白家转卖的丫头。她提到白起与絮氏舜华私下有不言明的婚约,虽然现时白起不把她当女人看待,她对白起也没有任何助益,但,难保它日不会想起絮氏对他的恩情,而将她收作小妾以报大恩。”

舜华心里一颤,就这样要害死她?只要她与白起再多相处一些时日,找个机会来探探絮氏舜华,就会知道絮氏舜华绝不会跟大嫂抢同一个男人,就会知道当白起放掉不言明的婚约时,就绝不会委屈她去当人小妾,哪怕是他的。

白起待她,一直像妹妹啊!

柳叶月见她不语,蓦地再道:“崔当家,你道为什么白起陪我上香后,回去必陪絮氏舜华用晚饭?”

舜华微怔。是七儿!原来七儿被买通到这种地步,简直是在监视她了!

柳叶月轻笑:“我曾不小心听见白起请教寺里高僧,家里有病人没法出门上香亲近佛祖,这该如何是好?我记得那僧人说,有人代家中病人来寺庙沾染神佛之气,回去后与病人相处一阵,让她也沾沾他身上的气息,神佛自然也会保佑她,所以,就算同一屋下两人久久难见一面,只要他陪我入寺庙,那当晚絮氏舜华必会跟他用饭。到最后,我都弄不清到底他是来陪我,还是专程为絮氏舜华而来,我只是陪客而已……”

舜华半垂着眼,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崔当家,这些都不是我想下手的原因。是你告诉我絮氏背后的意义,有了絮氏,白起再怎么努力,他永远也无法成为名门富户之首,甚至,皇室里的人可以以絮氏来嫁祸白起,他的人脉不及其它三姓,正是此因,不是麽?”

“……他极有可能娶你……”

“柳家德高望重,书香门第,甚至可以追溯到柳家有太傅官职的祖先,对白起大有帮助,他绝对会娶我,但,絮氏对白起已经没有任何好处,甚至随时会带给他危险,她只是个活不了几年的女人,那么,早走晚走都一样。就让她早点走,解脱痛苦不好吗?如果她知道她是为疼她的白起走,她也会心甘情愿吧?老天若怜悯她,就让她下辈子投好胎,让她无病无痛过一世,不是很好吗?崔当家,你的目的为何?”

“什么?”

“你有意促使我说出这些事来,为什么呢?絮氏的事都是你告诉我的,药也是你给我的,我知道你是利用我除去絮氏,我也愿意除去她,若然你想过河拆桥,反害白起或柳家,我……”

连壁忽地自转角出现,笑道:“当家,该去上香了。”

舜华往他看去,随即,白起自他后头现身。她心一颤,瞄了一眼面色雪白的柳叶月,试着若无其事道:“白起,你也来啦。”

白起防备地看着她,客气道:“崔当家,难得见你入寺庙来。”

“今日福至心灵,想来就来了。我瞧柳小姐脚拐了,还想你要在场可真算是英雄救美了,没料得你还真的在。”舜华瞄瞄稍远的事门,笑道:“想来轿子已在等候,舜华就不多聊了。”

白起应了一声,走到柳叶月旁,舜华转身就走,哪知白起忽然一句:“崔当家暂且留步。”

舜华回头,对上白起的目光。

“崔当家,借一步说话。”他低首朝柳叶月道:“小姐暂且忍一忍,我与崔当家说两句就好。”

舜华不着痕迹与略带惊慌的柳叶月交换一眼,跟着白起到一旁。

“崔当家,近几个月你与尉迟恭走得近。”白起淡声道。

“……嗯。”她手心微地发汗。

“尉迟恭拿走我一幅画卷,还请崔当家转告他,请他交还。”

“画卷?什么画卷?”

“画卷里是肖像,当日我留在画楼里,吩咐楼主不得外卖,适巧尉迟恭来访,取走那幅画,我几次遇他,他皆视若无睹,再这样下去,我也无计可施,所以请崔当家替我催催。”白起不说那幅画的重要性,也不表露情绪。

舜华寻思片刻,啊了一声。不会吧?尉迟哥收了那张絮氏舜华戏水图吗?不是只看一眼就没再看了吗?

白起微地皱眉,立即又掩去。“瞧崔当家的样子,是看过那画了?”

“……眼角上挑、有美人尖、嘴唇略厚的平凡女子戏水图?”

“确是此图。它再平凡也不过,我实在不知为何尉迟兄一拿不还,这图是要销毁的,还请崔当家帮个忙。”

“销毁?为什么要销毁?”

他眼皮不眨。“那是我随意之作。你该知我有一半南临血统,曾习过南临画功,一不小心会带些南临影子,传了出去,有损我的名声,当然要销毁。”

“画里……是何人?”

白起笑道:“虚构罢了。”

舜华闻言,故作寻思,点头。“这图我问问看吧。”

白起作揖多谢之际,不忘补上一句:

“崔当家想与尉迟兄玉成好事,可也要多注意尉迟兄。平白无故抢走女子图,这对你来说不是件好事。”往下一看,落在她手里的《京城四季》。“这种东西你也看?”他有点惊诧崔舜华看了后,竟然没有追究。

舜华笑道:“排遣寂寞罢了。哪日我见了不快活,自然翻遍京城,也要抓出那个敢玩到我头上的人来。”

白起不以为意,回去抱起佳人离去。

舜华目送他们。片刻,她双腿猛然发软,摇摇欲坠地靠在身后泥墙。

“……当家?”连璧上前轻声道,拾起地上的《京城四季》。

舜华捂着脸,模糊不清的声音自十指间传出:“没事……有些头晕反胃想吐罢了。”

原来,要害死一个人必须找这么多理由。柳叶月把害死她的理由全赖给她的姓氏为她自己脱罪,可是她听出来了,柳叶月在乎的是絮氏舜华在白起心里的重量。不管兄妹、不管什么身分,就是不该有重量,哪怕白起看她一眼都不行。

她忽而苦笑,怎么不早说呢?她可以想办法快快养好身子,出去见见世面,说不得她很快就有喜欢的人了,可以出嫁了,这法子不是更好吗?

她低叹口气,抹了抹脸,抹到眼下不平的明显肉疤。她振作起来,放下手,朝连璧道:“以后写《京城四季》时,别提到柳家小姐的事。”

“是。当家脸色……很白呢。”

“偶尔也要白一白才好。”她笑:“时辰差不多了,到禅房等神官吧。”

“是。”连璧找来僧人领路,来到一间清静的禅房。她没入内,只在小院子里等着。有水井在院里,她探头一看,井水太深看不清自己的面貌。

她回头,连璧面无表情就在自己身后不到两步远的距离。

“连璧,帮我打桶水吧。”

“是。”连璧没迟疑地拉开彼此距离,上前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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