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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着公家饭碗的人都有一种体会:职业行为注定会成为自身习性铸造而成的潜移默化的重要因素。
每天早上六点五十分,顾明利的生物钟就准时在身体奏鸣,他宛如战士般毫不含糊地掀被而起,很不厌烦地推开搭在自己身上的老婆的手,告别了暖暖的热炕头,穿了拖鞋,很利索又很潦草地洗漱完毕,打开稍显过时的电视机,神情专注、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关注起本地的《七乡新闻》栏目来。
内容当然很宽泛。从全州各地的综合经济发展趋势、乡村及城镇的城市建设、工农业发展、领导行踪和动态、重要讲话,到社会治安、交通状况、民情民意乃至邻里关系比如争个嘴啊,吵个架啊什么的等各式各样的新闻,这些新闻,说白了,就是本地官场、民生的一幅活生生的众生态图画。
在顾明利看来,自己身为一方部门官员,从勉为其难却当下都当仁不让的角度考量,也可算“司牧一方”的人了,对于上述这些杂七杂八的民生,不消拔高来思考,作为一个偏僻地方的小政治家,那也都是十分需要了解和关注的。“位卑未敢忘忧国”嘛,何况自己忝为一个从“七品”的部门一把手,虽然,按道理和官秩,或者按了古代严格的说法,自己是实在不应当称为“官”的,撑死了,归入个“吏”的行列,就十分不得了的了。但现在的社会,什么都在膨胀,就说历来最热的官场,屈指算来,在当下行政权无限扩张、虚浮与张狂大行其道的情况下,一些有趣的现象是难以避免的,关于中国的领导多这种情形,以往流行一个笑话足以说明这样的情况是多么的深重——说在深圳那唯商业是图、习惯名头压人的地方,是“飞过一块砖头,砸了十个人,有九个是经理,另外一个还依然是经理助理”换到中国的任何官场上,情形当然更盛。贫困地区的人因为没有更多的机会和资源,所以最荣耀也最来钱的职业,就数当官的了,到得这种偏僻又贫穷的地方,全州的处级干部人数怎么说,是都当以千数为单位的。也可以就以往的历史考证后比较一番,人们考察了到历朝历代的官秩和官制设立情况之后,得出结论说:元朝官制最为烦琐和细腻,级次最多,官员队伍最为庞大,冗员最为繁盛,可称得上其势炎炎,但拿了与现在的我们的现在所谓的“现代社会”一对比,却只可以堪堪称“小巫见大巫”了。
地州的部门,按现在的行政级别,除了两大首脑机关的党委和政府,再包括两院属于高一级的厅级之外,其余各部门都统属处级。顾明利他们这个局,虽说是中央直管的系列,主要职责就是负责一个地方的金融管理,在外人看来,就是我们常羡慕地称为“中央军”的部门,但级别上倒也没有什么例外,正所谓的“全国一盘棋”。虽说级别和制度是定死了的,但人是活的嘛,却总不会被尿憋死是不?他们这个局,整个机关一百人上下,除了顾明利自己高高处于塔尖、雄视本单位一切的“一把手”之外,还有六、七个副职,是副处级,十多个科室,照例当然设置了科长,为着照顾情绪和显示区别的原因,还有两到三个副科长,特别夸张的是,象他们局的宣传部,本就是务虚的部门,也就是专门琢磨人的地方,人数本来只有五个人,但除了管事的正科长之外,另外四个因为以前都是在下面的县里干过一把手的人,资格上可谓老气横秋,按了“论资排辈”的铁律,是谁也无法扳倒的,于是都是享受科长待遇的人,而且因为资格这个硬东西,什么工作和事务,如果比较棘手和麻烦,正科长通常也是指挥不动的。
当然不独盘山金融管理局这样,在我们这个讲究资格和官位的国度,从上到下,都是如此,你想不服,还真不行。所以领导们一开会,总是一幅熙熙攘攘、拥堵不堪的景致,反正都是体制允许的,算来也属特色之中的特色了,但以前和今后都需要注意的是,什么东西只要一多,就显得泛滥成灾了,再说,多了的东西就贱,不值钱,国人也永远只当作平常不过的玩意,再没有稀奇的可能了。
顾局长的电视看了约莫三十来分钟,全州的新闻和要务浏览得差不多的时候,勤快的老婆把早点也准备好了。
顾局长的老婆与自己是同乡,原本和自己一样,是农村人,和自己就居住在同一个村子。之所以和自己结婚,那是原来家中的老人指腹为婚的产物。那个时代,顾局长虽说读书勤奋,考取了大学,有了人人羡慕的金饭碗,而这个女人是农村户口不说,长相又也很端不到桌面上,但因为年轻时候就是同学加表亲,早早的就有了“亲梅竹马”经历——还在高中时,一天结伴从县城回家,走着走着,那时精力旺盛、对异性充满可以理解的神秘和奇异的顾局长,不自觉的,突然身下就有些紧,绷得难受,看看快到家了,恰好有个刚收了庄稼,堆在路边的一堆大稻草,人说“伙子十七八,猪狗都想爬”,是一些儿都不错的,走到稻草堆边,顾局长“呼哧呼哧”的也不言语,将后面变成自己老婆的这个女人粗野地推倒了,就压了上去,三下五去二的,将女人裤子剥了,匆匆苟合了一通,算是泄了一次年轻时代的火,满足了心理与生理的空挡,增添了一种少年的记忆。害得这个女人后面都远远躲着他,不再与他同一路了。
当然,这也实在怪不得她,毕竟那时的避孕套使用还不是那么普遍,一样落后,样样落后,农村嘛,跟城里总不能比。平心而论,生活好了,道德发生翻天覆地的逆转,而今的女性,对性的要求已经十分强烈,在态度上夜都积极主动得多,如果那时他俩有了避孕套这玩意,客观估计,老婆自须不会躲闪着他了。
即使到了今天,城乡区别依然有如天地,那时的一个城里讨饭的人,每每遇了农村人,眼神也是极其不屑的,何况是一个大学生,一个注定衣食无忧的公家人,难能可贵的是,顾局长或许真有一种可以赞美的道德,却也并不嫌弃她。顾局长身上确实具备了六十年代出生是人的传统优点,大学毕业后,还是心甘情愿地回到家乡,和自己现在的这个老婆结了婚。
有个吃公家饭的人做老公,那是何等的荣耀!加之勤劳是农村人与生俱来又无法摆脱的本分,何况在她来说,自豪感那是不言而喻的,现如今,从全州几百万号人里面脱颖而出,很耀门庭地当了官的老公的生活照顾好,那是十分紧要而唯一的重任了。
照例,她把喷香的面条碗摆到桌上,不敢多言,弓了身,转过去厨房忙活其他杂事去了。
古话说:“食不语,”顾局长本就是不苟言笑的人,端足了样子,将碗中的早点一扫而光。而这恰好就是他该上班的时候了,他背了只要出外随时都挎在肩上的公文包,里面当然永远会装着一些文件、调研提纲或手稿、自己的政治理论学习笔记与心得,当然笔和笔记本更不可少,这样装备齐整,姿态端足,就龙行虎步地出了门。
顾局长家就住在单位里。他们现在的这种住房,是九十年代中期开始大搞城镇化建设的产物,单位在考虑办公新楼计划的时候,当然很中国化地把职工住房的用地也纳入了其中,惜乎中国时时讲究行政级别,在并非商品房市场的情况下,单位是按了这个来套的,具体说来是什么人、什么级别,就只能享受多少平方米的住房,这些规定很死,是分毫不敢违规和马虎对待的,于是象他处级的干部,顶天了,也就只能住在120平方米的房子。但就这样,实际也十分惬意的了,如果纵向一比,北京或者省城的干部,不单同样的处级,即或厅长、部长那样令人目侧和艳羡的大领导,也未必就能住上这种面积的住房。这也是同样一物一事,因了地点和时间的不同,就呈现出不同结果的效应了,地方偏,哪能就什么都差?小地方未尝就不能享受大好处,小领导未必就当少了高屋建瓴的统筹性战略思维,就应当缺失那种“气吞万里如虎”风度的。当下的社会,是有些变味了,象一些靠偷税、凭权力关系或者卖假货迅速暴富的人,有些直接就是目不识丁的老百姓嘛,竟然自己就反了天一般,舒服地住着宽大舒适的房子,诸如此类的现象,他都是相当愤慨的。
钱自己当然也有,虽然在自己这种只领死工资的单位,但是总部实行“系数等级工资”也已多年,自己的工资怎么说,也是普通职工的一倍以上,再说,当了领导,不但脾气长、水平高、辈分大,而且来钱,首当其冲地多了,即使再死、再清的部门,也哪会有不来钱的渠道和道理呢?平时里,一些只有自己才能出席的会议或商业典礼,包括属下的孝敬,都时不时有些装了老人头,或厚或薄的红包,这样每年零总下来,竟是比自己的工资还要高出许多,加之中国这种时时透着古怪与畸形的社会,“领导吃喝拉撒基本不化钱”这样傻瓜都懂的原理,是无所不在的。于是,一方不出,一方大进,自己当然就钵足盆满了。
但哪能彼此兼顾?顾局长本人不开车,住在单位,那就图个上班便捷和轻快。浪费时间等于浪费生命,他自然很懂,在自己角度,这是政治生命呢,岂能得了?
所以方才下楼,办公楼就高大威武地横亘在自己眼前,而长着一双细眼,有些鼠头獐脑的办公室王主任,惯例地,早虔诚地站在办公楼入口的一楼恭顺地侯着自己了。
“局长早。”王主任哈了腰,点着头,十分利索又行迹不露地把他身上的公文包抢了过去,挎在自己肩头。
“今天早上的中心理论学习会议安排得怎么样了。”顾局长头也不抬,眼也不斜,自自然然地关心起工作来。原先虽是长在农村,对充斥这腐朽封建意味的种种剥削思想和行为,那何止是不屑,分明是痛斥和批判态度的,但领导一当多年,也就耳闻目濡,从身到心受了侵淫和感染,不觉间竟是十分喜欢这玩意了。
“全部布置好了,几个副局长和骨干科长大部分都在会议室等着他了。”
王主任连忙回应,这是事先就预备好腹稿了的。当局长贴身心腹多年,他老兄对局长的工作风格可谓了如指掌、知根知底,所以对付起来,十分得心应手。
两人坐了电梯,不再到局长办公室,直接就奔四楼专供单位几个头脑讨论和交流的小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