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有经验的黄律师,从上午的会议中闻出了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告诉他,要想真正获得这场官司最大的辩护成功,这次至关重要举足轻重的调查,还得靠自己身体力行地去进行,否则他心里就没个底儿。
如何在短时间内最大限度做好这次调查,黄律师思来想去,还是从刀具入手。毕竟,对于其它的一些线索,目前还只是一些浮掠影的东西。
黄律师首先查阅了有关手纹的材料,材料上明显记载着那把三角刀的刀把上,兰香的指纹只占四分之一,大部分指纹都是胡大成的。黄律师将那把三角刮刀的长度准确地量了量,然后开始进行下一步,查找这把新刀的来源。从刀具的新旧上,黄律师判断这是一把才买的新刀,而不是一把旧刀。既然是新刀,就有可以是胡大发在案发前买的。既然是买的,就不会跑出新城所有的刀具店。
在寻找刀具店的路上,黄律师想到一个很明显的问题:既然刀把上的指纹是胡大成的而不是兰香的,胡大成想杀死兰香的理由基本可以成立!那把刀如果不是胡大成的,而是兰香的,胡大成在发现兰香要持刀杀他时,一定要高声叫嚷,而其其事实却是胡大成并没有高声叫嚷的行为,倒是兰香高声叫嚷过一次。事实证明,是胡大成想杀兰香,而非兰香想杀胡大成。此外,如果胡大成是在打斗中夺下的那把刀,他杀死兰香是轻而易举的,刀子为什么又回到兰香的手中呢?兰香一个弱女子,又怎么能从一个比她高大得多也壮实得多的大男人手中夺过这把刀的呢?
为了这个,黄律师觉得有必要再去野花香酒店301号房间去一趟,看能否有所新的发现。如果事实完全向着相反的方向发展,那里不会不留下蛛丝蚂迹。
来到酒店301号房间,黄律师没有惊动任何人,一个人关上房门,暗暗观察,细心思索,巧妙分析。查中想,想中查。突然,他发现了处在门框和门页之间的一道很分明的三角伤痕!这伤痕乍一看,会让人误以为是门掉了钥匙后用工具强行开的痕迹,其实不然,因为强行门的痕迹不会是这种三角型,而应该是扁形或圆型的。而且,看门销的迹象,也像是从来没有被过。
这个细节,给了黄律师一个起码的思索:在案发过程中,两个人不仅发生过打斗,还一定发生过一个要开门逃跑,一个不准逃跑这样的现场。而且发生这种现场的可能性,无论是从性别上,还是从力量的悬殊上,都显然是兰香想跑而胡大成不让她跑。果尔,胡大成要杀死兰香的动机也就更加明显了。只是,胡大成为什么要从打算与兰香出国潜逃的基础上,突然转入要杀害兰香这个情节上呢?
来到一家刀具店,黄律师细致地看了看那些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刀具,却没有发现他想看到的那一种刀。他又跑了两家刀具店,还是没有发现那种三角型的刀。最后,他不得不开口问那卖刀的营业员,并用语言尽可能准确地描绘出那把三角刀的样子。营业员告诉他,那种三角刀是刮刀,主要用来修理机械的。
黄律师点了点头,又跑了两家刀具店,还是只有那些非防身工具即作为餐饮工具的刀具,黄律师便又问那种刀具哪些地方有卖的。营业员告诉他,那种刀具只有两个地方有卖的,一是比较大的五金工具店,二是五花八门什么刀都有卖的刀摊。
费尽周折,黄律师终于在一个五花八门的刀具摊上发现了那种三角刀。黄律师拿到刀,不问价钱,也不说案发当日前后,只问某日前后,可曾有人到他这摊上买过这样一把三角刀。说来也巧,黄律师一问,那人就想起来了,他说某月某日,有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他摊前,从小轿车里下来一个胖乎乎额头上有颗黑痣的人,二话不说就要买这种刀,还说问了几家没问着。因为那人是开着小轿车来的,人长得又胖,还有个大黑痣,他的印象就特别深。
黄律师点点头,他一下子就找到了线索。那个黑色的小轿车,是胡大成的私家小车,那个胖乎乎额上有颗大黑痣的人,有可能就是胡大成的小车司机。可见,胡大成的小车司机给他买刀,是可以推想的事实。他为这种突然的发现而激动起来,似乎看到了黑暗中的一线光亮。
但是,黄律师马上又狐疑起来:如果真是那么回事,胡大成的小车司机为什么要替胡大成买这样一种用于杀人的凶器呢?由此可见,很大程度上胡大成的小车司机并没有意识到胡大成要这把刀的真实意图。因此,他也没想到买这东西还要保密。可是,胡大成为什么要这样呢?他这不是自己给人尾巴抓吗?也许,胡大成并没想到自己的作案动机乃至作案行为会让人发现?也许,在酒店里作案是另有原因?
在胡大成的办公遗址里,黄律师很轻易地找到了一个胖乎乎额上有颗大黑痣的人,他断定那一定是胡大成的小车司机。一问,果然是此人。他把司机带到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开始询问。没想到,小车司机却像拉家常一样平常地对他大声说:“那天我也正在擦车,胡部长过来对我说,小马,我家的油烟机要洗一洗,你去跟我弄把三角刮刀来吧。我想三角刮刀到哪里弄去呢?干脆买吧,就给他买了一把,还跑了好几个地方呢!”
“后来呢?”黄律师问。
“后来,我把这把新三角刀交给了他。交给他时,他半天没接,还瞅了我半天,不知道是说我不该买新的,还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但又没有说出来,最后还是把刀接过去了。”
黄律师又问他是不是在某个摊上买到的,司机点了点头,问:“怎么?这件事与那个案子有关联?”
“现在还不能说。”黄律师动作麻利地取出纸笔,要小车司机出具一份证词。小车司机有所顾虑,黄律师给他做了几句思想工作,那小车司机才出具了一份胡大成叫他买刀的过程证示材料。
黄律师折好那份材料,放到公文包里,觉得没有纠缠下去的必要,就叮嘱了两句要他暂时保密的话,走开了。
路上,黄律师又分析:胡大成接受那把刀时,看了小车司机半天,是什么意思呢?也许,真的是因为小车司机买了把新刀,让他多虑了?或者,他干脆有什么事要吩咐小车司机,想想还是不合适,就打消了?
拿到这一份证据,黄律师觉得有必要去找马菊花,胡部长的遗孀,重新询问有关案情。不只是因为作案道具刀子这一件事,更因为他想起了上次的询问。那次简短的对话,现在让他想起来,有很多值得怀疑的地方。首先是马菊花那种一直不愿与他面对面的心态,二是对方的那些底气不足的对话让他感觉到对方分明是在作某些掩饰,或者分明是在歪曲事实,然而,那些掩饰和歪曲又好象不是她心甘情愿要那样做的,而分明是带有某种目的性。
再次来到马菊花的家里,虽然这个家还是那个老样子,但却有了一些让人不易觉察的变化。昔日的那种这个家死了主人的悲伤肃穆氛围,悄悄地转换成似乎只有几年才能转换的,日子早就从新开始的暗示。不只是没有了置葬过后的任何悲伤迹象,连死者的一张遗像也不知放到哪里去了。马菊花的脸上,也不再挂着那种悲戚的神色,这并不奇怪,关键是黄律师走进去的时候,马菊花却坐在一间私人麻将室里,正与几个年龄不相上下的官太太嘻嘻哈哈地打麻将,完全没有那种生者对于死者的怀念和死者对于生者的情绪影响。由此可见,马菊花上次对于死者的死表示出的那种强大的悲痛,很大程度上是做作,或者是做给别人看的。胡大成夫妻之间,其实根本没有感情,他们也许只是为了经济利益,表面上勉强维系着夫妻名分,实际上早就同床异梦。
黄律师进屋,牌局只好散场,几个牌友说着笑着离开了,马菊花的情绪也很快晴转多云,显出一副遗孀的悲戚样子。这种明显的做作,让黄律师立刻想到马菊花内心的空虚。
黄律师趁虚而入地对马菊花提问:“经过调查,兰香故意伤害你丈夫一案有了新的解释,杀死你丈夫的那把三角刀不是兰香自己的,而是你丈夫带去的,这就给案情增加了复杂的成份,希望你能积极配合,弄清这个事实。”
“不可能!”马菊花一口否定的口气。
“不可能的事往往就有可能。”黄律师循循善诱地说,“可能不可能,法律是以事实为依据的,没有证据,我是不会对你吐露这个情况的,你还是好好想想。端正态度,希望你能跟我们配合,把事实搞清楚。
马菊花持以沉默,显然她还没有想好。
黄律师目光锐利而又面带和善地看着她,开导,“我们都是有良心的人,我们应该对案子负责,对案子中的每一个人负责,否则,就算是案子按照某些人的意愿判了,人的良心也会不安呀!你是高干家属,是个有觉悟的人,这些起码的道理,我想你是深深懂得的。”
马菊花看了黄律师一眼,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脱口而出:“既然如此,那我就实话告诉你们吧!其实我和胡大成的夫妻关系,一点也不好,如果不是为了给子女爱面子,也给自己爱面子,我早就要和他离婚!他那个人,现在人已经死了,很多事我也不想多说,只是他做得太过份,叫我想原谅也不能原谅。其实,在我心里,我早就当他死了一样。他有这个结果,似乎也是迟早的事。他活着,其实是对我人格的侮辱,我不想忍受,但又不能不忍受。现在,总算解脱了,他解脱了,我也解脱了。别的,我什么也不想说了。对于案子,你还是按事实来结果吧。我没意见。”
黄律师不无感激地点点头,一个原告家属,能够同一个被告律师讲出这样一些话,算是已经到了。也由此可见,胡部长这个人,已经到了连自己妻子都失望的地步。如果不是特别不能容忍,死者妻子是绝对不会讲出刚才这一番话的。
走出楼下,黄律师与正在上楼的小车司机碰了头。黄律师对他礼貌地点点头,小车司机也点点头,两个人打了个简单的招呼,黄律师正准备出门时,小车司机突然叫住了他,说:“有个情况,我不能不跟你讲一下。”
“什么情况?”黄律师很惊讶,但却不动声色地问。
小车司机顿了顿,还是把要说的话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其实,胡部长那天后来打了个电话,叫了个人到他的房间,只是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人走时,胡部长也没出来送一送,像是为什么事闹翻了。”
“你认识那个人吗?”黄律师抓住要害问。
小车司机抓了抓头皮,一边回忆一边说:“那个人我认识,也看见过两次,只是半天想不起他是哪里的。哦,我想起来了,那个人是黑社会的老三。”
“老三?”黄律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即刻就控制了自己激动情绪,对小车司机说,“你放心吧,不会有你的事。不管案子朝哪个方向发展,都不会有你的事,只要你所讲的是实情。”
“肯定是实情!”小车司机很激动地说,一副要赌咒发誓的样子。
黄律师回来后,把这个情况对公安局有关领导作了重要反映。第二天上午,黄律师就出席了一个由公安侦查人员组成的秘密询问。那个黑社会的老三,正在打麻将的时候,被公安局的人以抓赌的名义请了进来,让他交待这其中的细节。老三一开始矢口不认,说根本就没有这么回事儿,直到审讯人员把事情的眉目说了出来,他才怕惹火烧身,作出了如下的供词:“胡部长确实找过我,因为我们是老关系,他叫我来,我当然不能不来,况且我要有什么事,还要他照顾呢?我来了,他就开门见山地给我提出了这件让我杀人灭口的事来,我想这可不是一般的事,这是玩命,但我知道他要麻烦我,我想轻易逃掉,是不可能的。虽然我早就把他拉下了水,但他人在台上,要置我于死地,说不定就是他一个念头之间的事,我还是装得听话点为好。为了逃避这件玩命的事,我不能说不干,只能对他提出两个条件,一是他将给我多少钱,是否能保障我不死或死后我的家庭过得富有;二是如果万一事情败露,他能否有把握让我逃离本国。他最后告诉我,第一个问题他可以和我商量,第二个问题可能困难。我听他这样说,就把杀人灭口的代价提得很高,高得他完全承受不了。他与我反复交涉,要求我放低筹码,我说放低筹码可以,但你必须考虑我第二个要求,否则我不是既没捞到大笔好处,还不能保障自己的生命能不能活在这个世上?他恨恨地瞅了我一眼,突然换以商量的口气说,这事让我再考虑一下吧,我回头再打电话你。我回去一直担惊受怕,深怕他会打来电话,我甚至想把家里的电话线给摘了。说心里话,我可不想第二次进去,何况是这种玩命的险事呢?我害怕他打不通电话,会来找我。没想到,他既没有再来找我,也没有给我打来电话。直到听说他反被一个小姐杀了,我才放心了。我原以为他要我干掉的,是一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或者是江湖上的黑道人物,原来只是一个三陪小姐这样的弱女子。”
黄律师听完老三的交代,又将这份交代材料复印了一份,这才回到家中。
一天的意外收获,让黄律师像是找到了一片新的天地。有了这些意外的证据,他就有了更大的心理把握。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兰香的死罪是应该可以免除的,但这还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除了证据上还需要进一步充实,还要借助一些支持力量。兰香的案子可是上头点了名要从重从快处罚的,如果不能从根本上把兰香的案子性质重新定性,恐惧谁也挽救不了她。侥幸的是,他意外地得到了这些材料,这些材料虽然不能完全解除兰香故意杀人的事实,但却至少可以说明,在兰香杀死胡大成的时候,她是没有这个杀人动机的,这不只是酒店的环境决定了她的选择,更重要的是连刀子都不是她准备的。作案刀具一事,不仅可以说明兰香没有这个杀人的心理准备,反倒能证示胡大成有杀人动机。
胡大成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兰香一个三陪小姐呢?黄律师进一步思索,一个三陪小姐,对他会有什么妨碍呢?他有什么必要一定要置她于死地呢?黄律师越想觉得不可思议,他觉得只有找到胡大成真正要杀死兰香的原因,胡大成的杀人动机才能成立,否则就只是一种没有说服力的假设,其论点难以成立。
为了进一步确认胡大成在案发当日有杀死兰香的动机,黄律师再次去了野花香大酒店,找了与他谈过话的领班大姐。领班大姐一见公检法这些人又来找她,就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直到黄律师说出他想了解了解案发当日,胡大成的有关情况,领班大姐这才放松了紧张心理,一边回忆一边说:“那天胡大成来得很早,好像是上午就来到了酒店。把车子停在后院,还没熄火,上楼时急慌慌的,朝我点了下头,就直接去了兰香的房间,但是没有找到兰香,他回头就问我兰香到哪里去了,我说兰香刚才还在这里呢!他又回头去找,像是有什么重要事儿,一定要找到兰香。这之后的事儿,我就不知道。到后来,我发现他的车子还停在大院里,就知道他一定在兰香的房间里。中午我到兰香那里去有事,看见他还在兰香那里吃饭。下午和晚上的事儿,我就不清楚,只是听一个小姐说,兰香那天下午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叫她到她房间去一下。”
“哪位小姐?”黄律师很敏感地抓住一个线索,“你能帮我把她找来吗?”
“没问题。”领班大姐出去了一下,就带回一个长得比较好的小姐。
“你能说说那天下午的具体情况吗?”黄律师简单地问了名姓,就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
小姐想也不想就说开了,“那天下午,兰香给我打电话,说是要我跟她做伴,陪一个老总出去玩。我跑过去,那位老总坐在他的房里,显得有点不高兴,兰香也就没有提要我与她陪老总去玩的事,只是叫我吃苹果,我没吃,等着她发话,兰香一直不说那件事,我知道一定是那位老总不愿意要我陪去,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