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赖河家的小煤窑已开工三年多了,这几年,他们家每天都有大把大把的钞票进账。宋拉财和宋拉福两兄弟每家都盖起了两层楼房,每家都买上了小汽车。宋拉财家更是阔气,他家的小楼房很别致,有点像欧洲的建筑,有尖尖的屋顶,红色的琉璃瓦,金黄色的墙壁,雪白的瓷砖,又有点像童话里的城堡。他家的地面也都是用光滑精美的瓷砖铺成,走上去能映出人的倒影来。院里有花园,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花园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水池,里面养了不少各式各样的鱼,还有王八。他家还养了两只大狼狗,样子十分凶悍,整天用两根大铁链拴着,一见到陌生人就呲牙咧嘴的叫个不停,像别人上辈子强暴过它们似的。他家原本有一辆小汽车,前几天他又换了一辆,据说是德国造的,跑得相当快。宋贤达整天带着一些社会上的小痞子瞎混,每天除了去酒店就是去舞厅,再不然就去外面赌一把,一次输个几千块他也不怎么在乎,家里有的是钱,他家的煤矿每天都会赚大把的钞票。他有时甚至还找女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个,他的母亲骂过他几次,可没什么用,总不能每天把他拴在裤腰上吧。吴猫猫倒是常咒他早点染上性病。她曾警告宋拉福,如果他也像宋贤达那样,他会把他的小鸡鸡剁成碎块扔到池子里喂王八。最近宋拉财打算在洋槐镇上盖一栋别墅,连地皮都已买好了,这块地正处于洋槐镇的黄金地带,离他家的那个大酒店不过三百米。每天来他家酒店的都是镇上一些有地位的有钱人,许多还是镇上的官员。当地人暗地里管他家的酒店叫养猪场、婊子楼。这两年宋拉财严重发福,体重已增加到两百斤,巨大的啤酒肚挺得老高,走起路来像只大熊。谁也不知道他家到底有多少钱,有人开玩笑说宋拉财每次去取钱都是论斤取。据说宋拉财家的的楼下有一个巨大的地下室,人们纷纷猜测他家的地下室里到底藏了什么宝贝,是钞票,还是金条?没人知道。
宋拉福家虽比不上宋拉财家那么富有,但他也是河柳村数一数二的暴发户。一年前他的老婆又生了一个女儿,现已有一岁多了。宋会达已长成了一个小伙子,只是个头又高又大,体重严重超标。
这两年宋会达正为找媳妇的事发愁,别人帮他介绍了好多个对象,他都不满意,说人家长得都像歪瓜瘪枣,可他自己满意的女孩子人家又不愿意,人家说他长得像水桶,头脑太简单,接近昆虫。宋会达常一个人生闷气,家里有钱有个屁用,还不是连个像样的媳妇也找不到!这几年宋会达一直在矿上做他那份雷打不动的工作,查查人数,看看有没有人偷懒。不时有人嘲笑他,更有人背后怂恿他,让他和宋拉财对着干。他常和宋拉财吵架,有时还撂挑子,一连几天不去矿上,宋拉财也拿他没办法。
这一年夏末的一天,宋会达查完人数后不知又躲到哪里睡了大半天,傍晚时分才迷迷糊糊的回到矿上。宋拉财看到后十分生气,就骂了他几句。宋会达一听也火了,他的心情正不好,这些天好不容易有人帮他介绍了一个他比较满意的对象,他还欢天喜地的叫了那个女孩的母亲几天大妈,谁知没过一个星期,人家又反悔了!宋会达气不打一处来,就和伯父吵了起来,没吵几句,他一拍屁股就走人了,一边走一边叫嚷,他说以后再也不来矿上了,否则他就是刺猬养的。第二天宋会达果然没再来矿上。
第三天,宋会达仍没来矿上。中午时分,太阳火辣辣的挂在天上,没有风,天又干又热,矿上的工人正汗流浃背的干活,装煤的大卡车在矿区里来回穿梳着。突然,矿内传来几声沉闷的巨响,随后有人惊叫着从矿井里逃了出来,发疯似的边跑边喊:“出事了!矿里出事了!煤层塌了!有好多人被埋住了!”
矿上的人顿时惊慌失措,乱成一团。
“快去救人啊!”宋拉财在矿上急得团团转,拼命叫喊。
可是大家都在忙着逃命,谁还管得了那么多。没人知道井下到底有多少人,井下不停的又传来几声沉闷的响声。
“矿上出事了!矿上出事了!”人们一边叫一边朝镇上跑,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洋槐镇,陆续有矿工的亲属哭喊着朝矿上跑。那些逃出来的矿工惊魂未定的向家人报平安,那些没找到自己亲人的家属在矿上哭成一团,一边还喊着让别人下去救人,可是还有谁敢下去呢!
“快报警呀!”有人喊道。
很快有人飞快朝镇上跑去。不一会来了四辆警车,数名警察从车上跳了下来。他们望着还冒着烟尘的煤矿,无奈地摇了摇头,忙向县里打了电话。
四十分钟后,县里来了不少人,他们开始挖掘被埋在井下的人。同时,宋拉财和宋拉福兄弟也被警察监视起来,没有了行动自由。他们大约挖了三个多小时,总共挖出了二十个人,但只有一个人生还,其余十九个人全部闷死了。矿上的死者家属哭天喊地,大人小孩哭成一团,那场景十几个警察都控制不住。不久,镇上来了几辆车,把那些矿工的遗体都运走了。那些矿工的家属哭喊着跟在后面,整个洋槐镇笼罩在一种悲伤、阴森的气氛中。有人哭喊着涌向宋拉财家,要找宋拉财兄弟算账,可是宋拉财和宋拉福已被警察带上了警车,当晚就被带到县里了。石艳和吴猫猫两个女人在家里哭天喊地,大叫命苦。宋赖河夫妇也在家里哭成一团,王水儿都哭得昏了过去,后来又被抢救过来了。宋赖河又是哭又是叹气,时而一脸痴呆状。
第二天,宋拉财的煤窑被县里来的人关闭了,他的酒楼也被查封了,他的别墅盖了一半也停工了,他们兄弟的银行账户也被冻结了。数天后,他们的酒楼,汽车,洗澡堂均被拍卖了,拍卖来的钱再加上他们银行里的钱,都用来赔偿死者及其家属所有的费用。随着十九条生命的灰飞烟灭,宋拉财和宋拉福兄弟也倾家荡产了。昔日的富贵与繁华已不复存在了,所谓的荣华富贵原本只是一场凄美的梦。
一个月后,法院的判决书下来了,宋拉财被判了十五年,宋拉福被判了八年。王水儿听到这个消息后当时就不省人事了,送到医院后总算捡到一条命。宋赖河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整天一副痴呆相,见了人也不再说话。宋拉财家的花也慢慢的枯萎了,鱼池里的鱼也一条条的相继死去,两条大狼狗也瘦得像干柴一样,院子里整日冷冷清清的,没有了昔日的喧嚣与繁华。不久,镇上所有的小煤窑都被查封了,那些窑主背后一个劲的抱怨是宋拉财兄弟断了他们的财路。就在宋氏兄弟被判刑后没几天,洋槐镇上一大批官员也被撤职了,有的还坐了牢,这些人包括工商所长和镇委书记。而唐兴之却安然地担任着他的县农业局长一职,从他的调离到这个事件的发生,仅有半年之隔。不久据说上面又打算任命他为洋槐镇的镇委书记,但却被他谢绝了。
自从自己家的小煤窑出事后,宋赖河整日郁郁寡欢,有时精神恍惚,自己亲手处心积虑地建起来的大厦就这样轰然倒塌了,儿子也坐牢了,留下一堆孤儿寡母,整日哭哭啼啼的。昔日酒楼里的杯光筹影也只成了一段苦涩的回忆,那些昔日里来往的亲戚朋友,此时都已成了冬眠的蛇,早已不见了踪影。半年后,宋赖河突然得了偏瘫,两条腿都无法动弹,吃喝拉撒全在床上,屋子里到处都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平时只有王水儿一个人照顾他,两个媳妇几乎从不过问,王水儿整日哭哭啼啼的。突然有一天宋赖河开始在床上嚎叫起来,叫声十分凄惨,特别是在夜晚,让人有些毛骨悚然,邻居们也没人敢露面。宋赖河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整日喊着那句不变的话:“鬼屋里那个女鬼又来向我索命来了!救救我吧!快去古槐树下烧点香吧!”
王水儿也去那里烧过几次香,可一点用也没有,宋赖河依旧每天不分昼夜没命的嚎叫,叫得王水儿又怕又烦,除了哭,她也不能再做别的什么。村里的人有的同情他们,也有的说是报应。人们都说宋赖河是被鬼屋里的鬼缠上了,来向他索命来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宋赖河所说的鬼屋里的鬼是谁。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洋槐镇上的每个角落,整个镇上闹得沸沸扬扬。人们对那个所谓的鬼屋更是敬而远之。
有时宋赖河在三更半夜会突然叫起来,瞪着眼睛望着外面,嘴里还喊道:“她又来了,救命呀?”
那声音像杀猪似的,王水儿在屋里吓得缩成一团,浑身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有时他会骂宋赖河:“你这个天杀的,那有什么鬼!你还不如死了呢!”
她的话也许并不无道理,与其整日这样活着,还不如死掉清净。但宋赖河又害怕死亡,他还多次请求求王水儿请个神婆来捉鬼。他还常抱怨王水儿不及时给他换尿布,老是让他睡在潮湿的床上。其实王水儿也年纪一大把了,她根本无力去频繁翻动宋赖河沉重的身躯。两个儿媳也无人来看一眼。有时王水儿实在被他喊得烦透了,干脆把门一关到外面去坐着,眼不见心不烦,也落个清静。
宋赖河的身体也一天天地消瘦,但他仍旧整天歇斯底里的喊叫着,人们也都习惯了他每天的叫喊,偶尔发现哪一天他不叫了,反倒感到奇怪。这一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外面阴冷阴冷的,东北风呼啸着划破夜空的沉静,宋赖河的生命也即将走到了尽头。宋赖河躺在床上痛苦的呻吟着,干瘦的身躯在床上缩成一团,像一捆干柴,嘴里仍不停的喊叫着:“她又来了,救命啊!”
夜渐渐深了,宋赖河的叫喊声也渐渐平息了下来,最后,他已没有了气息。很快,一个女人的哭喊声划破了冬夜的平静。后来据村里人讲,宋赖河死时体重还不到七十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