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_鸡窝_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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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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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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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呀明朝,

我的骨髓枯了。

我的皮肉腐了,

那时候,

成为无用的煤渣——

被抛弃在寂寞的荒郊……“

鸡窝九(1)

“各组组长上队部!”

听到小郎这声吆喝,整个女劳教队成了麻雀窝,吱吱喳喳,每个囚都兴奋得无法形容。休息日叫组长?潜台词说明有喜事啦!

女囚们的“喜事”决不是过节,每逢佳节反而要赔上不少眼泪,牵肠挂肚想念亲人。佛教八苦,其中之一是“求不得”。亲人的影子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悠,就是不能相聚,这种折磨比打骂还难受。发明监狱的人的确高明,让你自我熬煎。当然,如果关押的是个石头里蹦出来的六亲死绝的家伙又当别论,不过这种人很少。因此囚们的大欢喜为“接见”;二欢喜为“发邮件”。信件邮包都要检查,队长们又极忙,常常攒到一定数量才查。这里的规矩:每月第一个星期日发邮件。但是清明以后的几个星期日用来灭虱体检,接着就是春耕插秧取消了星期日,将近一百天没休息,当然也不发邮件,女囚们个个盼得眼发蓝。方队长真圣明,知道女囚最需要的是什么。

一组、二组、三组……烧鸡抱着背着一大堆邮件骆驼似的回到鸡窝组。谢萝调回五组以后烧鸡荣升组长,可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差事。贵族家庭的教养使她不屑充当芦花鸡式的告密角色;上次接见,女儿带来的噩耗一直盘桓在她心头,女儿回去以后杳无音信,不知那个破碎的家怎样了。她惦记着孩子,又担心小老板卷走她的私蓄,心里乱糟糟地像长满了蒺藜,实在没心思去管组里的事务。鸡窝组松松垮垮地过着,倒也没出什么大岔子。

见了邮件,群“鸡”顿时乱了营,饿“鸡”扑食一拥而上抢夺自己的信和邮包。放在炕上的一大堆顷刻之间全部分散,大伙忙着检视自己的,偷窥别人的——这是寂寞女儿国里的一大“乐”。

烧鸡从开了口的信封里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笺。以前每次分邮件,她的邮包总是最大最重内容最丰富高级,是女囚们眼馋的对象。方队长曾经两次警告她:不准向家里要东西!叫她考虑号子里的影响,否则原包退回!这一次没有邮包了,只有一封家信。女儿用细小的字向母亲倾诉:

“……法院已经判了离婚,爸爸搬出去住了,和xxx阿姨住在一起(烧鸡对这位阿姨太熟悉了,她原来是家里的保姆,烧鸡早就发现小老板和她之间不对劲,但是自己不干净,张不开嘴说别人,只好睁一眼闭一眼。当时他俩还偷偷摸摸的,现在到底走了明路了!)……姑姥姥死了……(这里用墨涂了两行,不知是女儿涂的还是队部的杰作。估计写的是死的经过,姑妈的成分是地主,没准是被红卫兵造反派打死的?烧鸡举起信笺,冲着窗户射进的阳光照了照,勉强认出一个”吓“字。那么是吓死的?抽了一辈子大烟的姑妈,弱得像个纸糊的人灯,是经不起吓唬。)……弟弟病重,爸爸不给钱,医院住院处就不让住院,医生说是先天梅毒……”

烧鸡的心猛地抽了一下,先天梅毒?难道是自己作下的孽?苍白孱弱的儿子闪现在她眼前,塌鼻梁,成天淌着两行黄脓鼻涕,说话嗡嗡的;两眼长着白色的萝卜花,见风就流泪;门牙稀稀拉拉,上比下小,像几个歪歪倒倒的瓶塞。儿子不如女儿长得俊,可是小老板偏爱儿子,对待眉眼极像“吕布”的女儿从来不给好脸子。儿子出生的时候,小老板一见那双分得极远的眼睛,就拍着巴掌兴奋地叫:“咱家有后了,是咱的种,没错儿!”从小到大,一说给儿子买东西,立刻掏钱,从来不说二话,怎么现在连这条根儿的死活都不管啦?对了!肯定听说医院诊断是梅毒!但是儿子出世以后,身上光溜溜的没发现烂疮啊!十三年来,这孩子只不过笨一点,出气儿有股臭味,那是他的鼻子发炎,怎么会是梅毒呢?!薄薄的信笺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烙着她的眼她的心,老天爷的惩罚真狠啊!一阵眩晕,她几乎倒下。

“瞧着点!瞧着点!”白勒克推了烧鸡一把,生怕压着自己的东西。她没注意烧鸡的神色,收到一个大邮包,她得意极了。邮包里除了两包饼干一个猪肉罐头以外全是夏季服装。队长检查邮包一般只注意食品的数量别过分,“进口货”是劳教队纠纷的根源,饥饿贪馋使囚们由人变鼠,出了窃案,失主会拼命大闹;偷嘴的为消灭贼赃全部塞进肚子,又会上吐下泻。为了天下太平只能控制食品数量,大家手里的“进口货”都不多,“耗子”必定减少,平均主义永远是人类安定团结的基础。白勒克的姐姐摸准了队长的脉,寄来的邮包便囫囵个儿到了妹子的手里。

柴鸡什么也没领到。她妈是文盲,不会写信,又没余钱给她寄邮包,一年接见两次就够她妈为难的了。她两手空空,坐在小铺上,眼珠子滴溜乱转,偷看左邻右舍的“货摊”,看得她两眼发直,脸儿煞白:世道真不公啊!都怨自己命太苦,托生在山沟沟里,摊个穷爹穷妈……

阳光照到大炕上,照得白勒克的包里不知什么贼亮贼亮地一闪。柴鸡来了精神:什么玩意?是金首饰吗?还是小时候见财主家的儿媳妇戴过,解放以后就没见过这种东西。她刚想凑过去细看,白勒克已经包好包裹塞进箱子咔嗒一声上了锁。柴鸡懊丧得长长叹了口气。这个谜团害得她翻来覆去捉摸了一夜,朦胧中看见白勒克那只深蓝色四角包黄皮的帆布箱忽然打开了,箱里金光灿灿,满是戒指、项链、镯子,跟财主家那胖娘儿们戴的一模一样。白勒克傻呵呵地说:“柴凤英,拿去吧!我都不要了!”她乐得忙伸出两手去抓,哎呀!一阵剧痛,金戒指还扎手?

鸡窝九(2)

芦花鸡早已醒了,正躺着策划一个秘密行动,不提防脸上被柴鸡的尖指甲抓出几道血印。气得她对准那只粗糙的大手猛咬一口。这是芦花鸡的宗旨:决不吃亏!她不像某些娘儿们吃了亏只会咋呼,她不叫也不嚷,只是伺机还报,干了再说或者只干不说,谁欺负她,她就以牙还牙。

“哎呀呀!你干吗咬人,变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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