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阎王塌子千斤榨(8)
“蚀人!”家里又抓了一个。爹又抓了一次。家啊,家。这个家怎么啦?
白丫儿啊,白丫儿妹妹,快救救我那可恶可恨的爹吧,快给镇长说说,放他出来,家里爷爷奶奶还没人管哩!……白椿几乎是跑着去了镇长家,眼睛又被戳瞎了一次——被那做生意的人搭凉棚的竹竿,眼里流着红艳艳的鲜血,上了那镇长家的楼梯,妹妹白丫儿就惊叫起来:
“呀!哥呀!哥呀!咋搞的呀?!”
白椿眼里汩汩流着血,嘴里啊啊哭泣着,抱起他的白丫儿妹妹就站立不稳了,就晕倒了。这几天在山里头摸摸闹闹,吃没吃的,喝没喝的,是怎样把个身子撑着背上百斤的漆树籽来镇上卖的,只有老天爷知道一个瞎子的苦楚。
白丫儿把哥哥扶到椅子上坐下,给他灌了一瓶老拔子的牛奶(豁出去了),哥哥白椿才慢慢苏醒,便把他爹的事给白丫儿说了。
白丫儿听着,看着他哥白椿这一副可怜凄惨满是伤痕血痂的样子,也放声哭了起来,兄妹两个抱头痛哭。哭过白丫儿要哥哥白椿别急,她自会给镇长崔叔叔说的。
这时那个手拿木刀的混蛋老拔子回来了,见有人喝了他的牛奶,朝白椿乱砍。白丫儿只好要哥哥白椿赶快走掉。
七
派出所后院那个死气沉沉的围墙就横亘在那里,它圈着死亡和寒意。它圈着生命,养着天下最厉害的警察和号子里最凶的老鼠、臭虫和虱子。虱子一个个像蜘蛛,鼓着红沉沉的肚皮,朝白中秋瞪着毛刺刺的眼睛。天下有这等可恶的地方啊!几只夜鸦子站在那蒿草墙头,哑哑歌唱,像几个唱丧歌的巫师,像鲁瞎子。他现在开始怀念起村里的家了。家比狗窝都不如,可毕竟是家,有火塘啊。在干草里冷得簌簌发抖的白中秋,用手背揩了一把清鼻涕,手上还留有分解麻羊肉后的油腻、血迹和羊骚味。他看看自己空空的双手,想哭哭不出声。我这个命啊!假如——假如卖给那个巴东的牛杂碎老板,假如让李八棍参考一下……就是看那么多人,想立马换成钞票,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呀!……悔死。
还有什么可悔的呢?到了这个地步。正在想日后怎么办时,就有人喊他了:
“白中秋!”
派出所最高长官文所长踹门进来,迎头就朝他两耳光:
“我操你妈!打不死你!我操你妈!”
文所长愤怒地叱骂着他,手还在捏着,还想抽。白中秋脸被抽麻了。心想如果所长把气出了,放了他,这脸挨几下也是万福啊。
文所长把他带到办公室。他提着裤子(因缴了裤带)磕磕绊绊地跟到那个昏暗的、空旷的、透风透亮的办公室。办公室空荡荡,一桌二椅而已。文所长不给他坐,让他站在墙角,踹了他一脚,又开骂道:
“我操你的妈!说,还杀了什么?杀了金丝猴没?!”
“杀了。”这嘴顺了,就顺着说了。
“什么?”
“没,没杀呀!”歇斯底里地纠正。
“咱们的崔镇长要我问你,杀了虎没?”
“没!”
“杀了豹没?”
“没!”
“杀了人没?”
“没,没!没呀!”
“我操你的妈,尽给我添乱。你这个老不清白的东西,要你逮猪的呢?逮活猪的呢?”
“我是逮猪呀所长,我是听您的逮猪,可麻羊子撞到了我枪口上您说……”
“没要你用枪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