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呵,把孟桐一个人丢在凤来栖不辞而别,她能说什么呢?自己的无礼虽然事出有因,楚辞仍然觉得对不起孟桐。他一时无语,转身向楼下走去。老板娘紧追几步,问他今夜还住不住。楚辞向他扬起手,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下了一夜的雨,天又放晴了,阳光洒满了大街小巷,把古城照得金碧辉煌。
楚辞找了一家小饭馆,要了一些古城的小吃,早饭午饭一齐吃了。付钱的时候,他无意中拿出了从秦家像框上取出的那张像片。掌柜的是个年近八十的老人,身体硬朗,耳聪目明。他看见了楚辞手里的像片,好奇地问他从哪儿得到的。
楚辞把像片递给老人:”你认识?”
老人仔细看了看:”方圆百里出了名的秦大夫,古城凡是上了年纪的人,谁不认识?”
“听说他从前是师范学院的教授?”
“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事了!他家祖传有几亩薄田,土地改革时划为地主,在十年动乱中被扫地出门,他就改行行医了。”
孟桐在与楚辞谈论秦渔樵时,楚辞脑海里贸然出现有关秦渔樵的情况,其实,他与老人素昧平生,他不明白他怎么会如此清楚老人的事情。此时,掌柜的说的与他想到的完全一致,他心里感到骇然。他指着像片上的少女:”她是不是叫秦林?”
掌柜的看了楚辞一眼:”你认识她?”见楚辞摇头,他叹了口气:”她是叫秦林,大家都爱称呼她的小名,叫她林子。林子是秦大夫唯一的孩子,长得水灵灵的……”掌柜的沉入美好的回忆:”她爱吃我做的馄饨,每次来这儿,我都给她放好多的蛋皮、紫菜、虾米……常言说红颜薄命,她命苦呵,从小没有娘,还未成人,爹又去了……”
“她还在吗?”
“她爹去世后,她就走了,再也没有见过。”
楚辞指着像片上那个青年:”他呢?”
掌柜的注意看了一眼:”好象叫石、石什么?你让我想想……呵,对了,叫石英。这个人我见过两次,一次是我找秦大夫看病时,他来了,背着一个大皮箱,秦大夫给他治了手,问了他的名字,所以我记得;还有一次,是他与秦林手挽手走在大街上。几十年前,古城不像现在这么开放,青年男女没有人敢在大街上手挽手!”
事情都过去几十年了,掌柜的还记得这么清楚,楚辞有些不相信:”仅仅见过两次,你就记得这么清楚?”
掌柜的脸上现出一丝羞涩:”实不相瞒,秦林是古城出了名的美人,年轻的小伙子没有不动心的,都想方设法去接近她……想当年,我就常常装病去找秦大夫,为的是想看看她。突然钻出来个石英,与秦林好上了,那年头的小伙子,谁不恨得咬牙切齿?你说,我忘得了这个人?当我看见秦林挽着他的手上街,我心里那个痛呵……不说了,都几十年了!”
楚辞望着掌柜满脸纵横交错的皱纹,老气横秋的神态,想不到他心里还隐藏着美好的秘密。天下事,不就都装在人们的心里?只不过,隐而不发而已。随着生命的消失,也永远被湮没……
掌柜的望着楚辞,再看看像片,他惊讶了:”哎,你不会是那姓石的什么人吧?”
“老伯,你为什么这样问?”
掌柜的满脸惊讶:”你们俩长得太像了!”
楚辞默然,没有回答掌柜的。他望着像片上慈祥的老人,美丽的少女,突然生出一种依恋之情,似乎他们是他最亲的人!
楚辞走出小饭馆,信步来到古城外的护城河边。他走上拱背石桥,望着沿河大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流,突然觉得头一阵昏眩,眼睛也开始昏花,慢慢发觉他的思维迟钝,观念也慢慢在变。一辆辆充分体现出设计师新奇概念的汽车,令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路边广告牌上搔首弄姿、花花绿绿的女郎,也好几次令他驻足观看。一阵轻风拂来,楚辞感到他似乎有些恍兮惚兮,云里雾里……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便靠在石栏杆上,手习惯的伸进风衣去摸烟。没想到掏出一包没有过滤嘴的烟来,那牌子是他从未见过的。正在惊讶之间,他身上的衣服变成退了色的青年装。莫名其妙的他吸上烟,探身望着宁静的河水,清澈的河水映出他的影子,满头曲卷的长发不见了,头上留着中学生式的短发。他变了,变成掌柜说的石英!
一漂亮的姑娘戴着耳塞,边打手机边笑着走上石桥,楚辞竟然不知她手里的手机是何物,看她独自笑着说着,还以为她神经出了问题。天气虽然很冷,她却穿着时髦的露脐装。短短的上衣遮不住光滑扁平的小腹,深深的肚脐上吊着个小小的银环,随着她的走动在肚子上跳跃。姑娘的这种装束楚辞从未见过,他疑惑地问自己,小姑娘能穿着露出肚皮的衣服满街跑?他此时的思维,接受不了这种现实。
楚辞呆若木鸡的神情,引起小姑娘的注意,她发现眼前的人目光呆滞地停留在她露出的肚子上,骂了声”少见多怪”,避开楚辞走了。
楚辞自嘲地笑笑,在心里悲哀世风日下。
一辆顶上绑着个旅行箱的甲壳虫小车急驶而来,楚辞好奇地看着小车。
车顶上的箱子没有绑好,转弯时甩了下来,滚在路边。
一少女从车窗探出头来,急切地喊着:”箱子,箱子,我的箱子!”
喊声触动了楚辞的神经,时间的长河仿佛倒流,回到五十年前、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那个非常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