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铭宸目极远方,道:“首先,它80%是真的,然后……”
贝铭宸说了“然后”两个字后就不说了,陈韵等了半天没等到个结果,问道:“然后什么?”
“然后,就看你怎么决定了。”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决定才来问你的。”
“好吧,那我帮你理清理清下思路。”贝铭宸无奈道:“首先你要知道,我们派去的人只打入了他们的基层。凭这几张照片,只能知道排污入湖这件事是真的。至于偷工减料——比如上面关于线缆的选料问题,我们的技术人员也只能通过照片中分析出他们所用材料确实与当初预报的存在出入,但我们并没有办法断定他们用的线缆出自何处。没有摸清整个流通渠道之前,我不建议贸然行事。”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只要曝光水污染这一块就够了?”陈韵问道。
贝铭宸皱着眉头捏着下巴,良久,道:“陈韵,如果站在最高决策人的角度,我不建议这份报告曝光,但如果站在你的角度,我想我也没办法容忍,只把它揣在手里,悬而不发。”
“……”
“我知道这个决定很难,几乎是在拿整个良宸做赌注。我们都知道,一旦祸及良宸,‘毓湖美景’这个楼盘很可能就变成一座空城。我做为最高决策者,不能自己把船开到冰山上去,我想,梓良也不希望看到良宸就这么毁在我俩手里了吧。”
良久,陈韵无奈一笑:“你这哪是让我做决定,明明就是早已做好了决定。你不过是以退为进,逼我看清现实。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若没你的这番话,我可能放弃得没这么从容。”
贝铭宸掏出打火机,递给陈韵道:“总有机会的。”
好一会儿,陈韵叹息一声,虽然不甘心,终究还是接过打火机,亲自点燃了这把火。
贝铭宸说总有机会的,但陈韵没想到机会带着这么快。就在她烧掉那份报告书的几天后,一位老朋友找上了门来。
陈韵没想过还会与冯糖再见面。回顾这么些年来,两个人的会面似乎没有一次是愉快的,距离上一次相见已经六年前了,陈韵还记得那个时候,她半是威胁半是请托的让自己离开s市,后来她也做到了。今天她公然来到良宸,所谓何事,陈韵琢磨不透。
陈韵给她倒上一杯她最爱的普洱:“我这条件简陋,没有五十年的,这个你就将就着喝吧。”
冯糖端过来,捧在手心里:“谢谢。”
“找我何事?”陈韵开诚布公地问道。
冯糖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道:“我以前什么都追求最好的,其实得没得到是一回事,消不消受得起又是另一回事。就好比这普洱,五十年的和是十年的,真能喝得出来的又有几个。我曾经收集过八十年的,喝起来像毒药,五十年的喝起来功夫繁杂,倒是这十年的,热水一冲就能端上桌。所以有些东西,你越轻贱它,它反而越实在。”
听完她这一番茶道,陈韵更为不解:“你这是要说明什么。”
冯糖没有回答陈韵的问题,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过去,动作跟当年一样。
陈韵挑挑眉,接过,这回又是什么把戏,她很期待。可是翻了两页后,她内心一惊,顿时明白了这是什么。
“你给我这个是有何意?”
“我知道你想做到什么,这份比起你们手里那份更真实,照片更清楚。而且,更适合发表,就新闻性以及措辞而言,是不会威胁到良宸的。”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陈韵皱着眉晃晃手里的文件。
冯糖深吸口气,挺直了腰背,道:“因为我欠你的,因为徐天霖欠你的。他心里有到坎儿,跃不过去,我就帮他铺平了,让他走过去。说到底,也是我作茧自缚,每天看着他呆在茶居里画地为牢的时候,我就知道,该是我还债的时候了。这回,我把连同他欠你的一并还清,只希望他能为我开启一道门缝。”
“可是,你这么做,不是等于把他从冯氏总裁的位置上拉下来了吗?”
冯糖冷冷一笑:“拉下来也只是一时的,正好趁这次机会,让我父亲瞧瞧清楚,他当年的那些老哥们是怎么在冯氏摸鱼的,冯氏需要一次肃清,就从天霖开始吧。虽然他会下来,但他毕竟是我冯糖的丈夫,冯氏的未来还是需要他的支撑。趁这次机会远离漩涡,也不是不好。”
“你这债还的还挺高明,一石三鸟。”
“哼,当然!我冯糖再怎么也姓冯,我不可能让你们动摇了冯氏的根基,那样我就真成了叛国贼了。”
“行了!”陈韵两手一合,站起来道:“也别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了,我陈韵也不是非得承你这份人情。”
“你……”冯糖气道。
陈韵伸手止住,道:“但是这次……我接受。但是你要知道,不是你卖人情给我,是我在帮你敲开一扇门。”
冯糖咬咬牙,没想到最后还是输了气势:“我还你也好,你帮我也罢,我只希望这次,他能断了对你的一切念想,喜欢也好,亏欠也好,统统都忘掉。”
“那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我只能祝你得偿所愿。”
于是,一个星期后,经过陈韵和贝铭宸的一番周密计划,关于“西山毓湖”施工中涉及水质污染的问题“不经意间”被媒体截取,然后便立即登上了本市各大电视报刊的头版头条。
自从新闻一出,陈韵几乎是攥着拳头坐在电脑桌前,一遍一遍刷新事件进展,就怕一个不小心引火烧身,不过,好在现在还没烧到良宸这边。
接着第二天,良宸这边就接到消息,说环保局前往毓湖调去水质样本了。
对于样本的检测结果,无论是冯氏还是良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虽然冯氏已经第一时间做出公关声明:将全力配合调查。但是,为这简单一句话,背后将要付出多少努力,动用多大关系,岂是能轻描淡写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