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婚礼_迦陵频伽_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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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陵频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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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婚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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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段时间里,我拍出了不少好片子,多数是普通人的生活,以及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我拍东西的习惯稍微有了些改变,不像以前那样喜欢用滤镜和摆拍了,也不再动辄架上三脚架,接上快门线。当然,如果你拍的只是路边下棋的老头,也实在不必上滤镜、三脚架、快门线什么的。

利璧佳最喜欢的是一套胡同的片子。原本是她接了某家杂志的活儿,做一个拆迁的专题。我陪她去拍了一些即将拆迁的胡同,感觉不错,又自己去拍了一回。

主题是花,胡同里的那些人家种的花:窗台上和漱口杯摆在一起的太阳花,石灰写出的“拆”字上摇曳的丝瓜花,把影子落在猫背上的指甲花,破旧的栏杆上缠绕着的牵牛花,自行车轮子下的紫茉莉……很简单,很踏实,画面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越发衬托出花瓣的轻盈与温柔,就好像人们在种种不如意的情况下,仍然追求的小小的快乐与美丽。

这套片子后来拿了一个重要的比赛中不那么重要的奖,不过这也不算什么。

还有一套婚礼的片子――我一个朋友的婚礼,在他老家办的。我和利璧佳千里迢迢地赶了去,到的时候已经是婚礼前一夜,朋友和他的新娘扔下满院子的杂事陪我们在巷子口的小摊上吃饭。

小城只有一条街,也有一点霓虹灯,摩托车特别多,来来往往呼啸而过。我们身边是炒菜的滋滋声,一蓬蓬的油烟,热腾腾的白雾,微黄的灯泡晃晃悠悠地照着。我其实没见过新娘子,朋友和利璧佳也只见过一两面,但在那样的情形下,大家一下子成了老友,说了一大堆肝胆相照的话,诸如“结婚之后就稳定下来了”、“你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娶这么好的女孩”、“这家伙就拜托你了”、“请一定要幸福起来”,等等……最后利璧佳总结:“明天一定有很多人对你们说这样的话,所以我们今天就先说了,即使到了金婚纪念日,也要记得我们是世界上最早祝福你们的人啊。”

一对新人眉花眼笑,满口答应,又问:“那我们几时能祝你们新婚快乐呢?”

我含笑看着利璧佳,她脸一红,然后很大方地说:“现在也可以啊。”

本来为着明天的事我们都没喝酒,这时朋友一叠声地叫上酒来,说什么也要和我们喝一杯。

酒上来了,一次性的塑料杯子里映出灯影,如此真实,如此踏实,简直叫人有点心疼。我在桌子下握住利璧佳的手,她不看我,但被我握住的手轻轻用了些力气,静静地回报与传情。那一刻我只觉得万事已定,竟有不知何以为报才好的感觉。

难怪古代那些男人,总觉得对女人最高的报答就是娶她为妻。

第二天的婚礼是老式的。太阳很大,酒席一直摆到路上,前后五十多桌,挤得人仰马翻,我和利璧佳也忙得不亦乐乎。我拍了四处悬着的大红绸布;绸子上一朵朵金色的喜字;新娘的凤冠霞帔、新郎的长袍马褂――都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簇新簇新、金光闪闪,两个人简直就像被盛在红漆描金托盘上,供奉给天地、神佛、祖先及父母亲朋。

我还拍了后院临时搭的厨房,硕大的锅碗瓢盆,大师傅一脸油汗,表情肃穆;还有婚宴上的各色人等,新娘一桌一桌地敬酒敬烟,新郎指点她认每个人――大家全部沾亲带故……还拍了婚礼的各种道具:堆得像山一样的被褥,五颜六色;鞭炮放了又放,满地红屑;红包太多,全部放在一只木澡盆里;每个客人收到一块喜帕,大小和俗艳程度活像大学里的枕巾,里面包的是喜糖、喜饼,还有水果,苹果或橙子,都是鲜红金黄的颜色……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拍过那么杂乱的背景,那么冲突的颜色,那么不成章法的构图,仿佛把那时那刻喧哗混乱几欲泼溅出来的热闹与喜气,不讲道理地胡乱截了下来,但是你别说,里面真的很有点东西,难以形容。

有很多人都说那是我最好的一套片子。

这时,我忽然又得到了一个办个展的机会。

第一反应当然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确认之后,我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于还是仰天大笑,同时双手拍击胸口,动作表情十分夸张,幸亏没有旁人看见。尽管如此,将来我也打死都不承认自己有过这种表演。

但那一刻,就是有“出尽胸中浊气”的感觉。

平心而论,哪个拍片子的人不想开个展。眼不见的时候心净,知道开次把个人影展,别说在社会上的影响微乎其微,就算业内也是小事一桩。但只要看到同行――尤其是认识的人开个展,还是觉得百爪挠心。

特别是作者水平其实不怎么样的时候,简直是悲从中来,这样的水平也开了个展,为什么只有我怀才不遇。如果作者真有两刷子,又会觉得了无生趣,看看人家的水平,这才有资格开个展,难怪我到现在还没有一次机会。更多的时候则是妒火中烧忿忿不平:“什么?这么好的机会给他了!什么?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用心做得更好一点!”

有个写东西的朋友说过,无论承认不承认,把小说写成畅销书是每个作者的梦想。

开个展也是一样。

形容给利璧佳的时候,她先是笑:“咦?我从来不知道你胸中憋着一口浊气。”笑着笑着,一点点蹭过来,蹭着我的胸口,狡黠地问:“在哪里?在哪里?待我把它吸出来。”

这还了得,占我便宜。我一把将她摔进沙发,跟着压上去:“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她大笑起来,故意挣扎:“啊――好可怕呀!”结果两个人一齐摔下沙发。

我把她握住,压在地上,她咬着嘴唇,眼睛里笑影跳跃,也不说话,只用眼睛问我:“就在这里?”我心领神会:“就在这里。”她眨眨眼睛,似乎在问:“你上次拖地是什么时候?”我赶紧吻她的眼睛,吻她的睫毛,回避这个难堪的问题;她皱起鼻子,意思是:“可是好硬哦。”我笑起来,一转身,把她抱到我身上。

阳光从她的身后照过来,曾经一度,我最喜欢逆光拍人像,打闪光灯,人物的五官线条会显得格外清晰而温柔,蒙着一层薄薄的光圈,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她仰起脸,阳光在她身后,勾勒出温柔的光芒,如此温柔而美丽,让我不能挪开眼睛,而她就在那里,闭上眼睛,张开嘴,咬住下唇,轻轻地、轻轻地喘息着,长发荡漾。地砖坚硬冰凉,但此外的一切都温暖而柔软,蒙着薄薄的橙色的光芒,宛如梦幻……灰尘在阳光中飞舞,阳光在窗外一点点消逝,我的女孩在我之上,紧紧地带着我,仿佛可以飞翔,我一次又一次地向上、向上,而她就在那里,总在那里……我只觉得人生至此,再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利璧佳在我怀里,而我得到了一个开个展的机会。

之后她忽然偷笑起来,咭咭咕咕地笑得人心头发痒,我抓住她问为什么,她越发笑得喘不过气来,说:“听说丈夫在外面有什么得意的事,那一夜就特别美满……”说着又脸红了,整个人贴在我胸口,用细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原来是真的。”

我大笑起来,把她紧紧搂进怀里,恨不能摁进心口里去,难以言喻的幸福、满足和得意之感,从我的怀抱开始,缓慢地涌上来,淹没了我,然后是整个空间。小小的房间里,坚硬的,积满灰尘的地砖上,在这样的时候,我想,也许这就是了,也许我这一生里,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这些了。如果几年之前,有人告诉我,只要这么一点东西,一点成就,我就觉得到了人生的,我一定会嗤之以鼻,但是事实就是这样,人生不过如此。

可是没有关系,我觉得很幸福,即使只有这些,这些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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