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的饭店,到过的茶座,玩过的俱乐部,游泳管,记忆中他们一起去过的,没去过,有可能去的,他就一个个找过去。几次在那纷乱的人群中发现那相似的身影,他都欣喜若狂地飞冲过去,抓住人家,待对方回头时,却是一张陌生迷惘的脸。他全然忘记了周围的人和事,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到处乱飞,没有目的,没有方位,除了孙念榆和任静那里,他找不到其他可循的痕迹。
孙念榆的态度同样不友好,瞪着他一字一句,字字铿锵地说:“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即使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因为我实在对你有一千一万个不满和愤恨。如果不是因为你,她怎么会离开我们,离开这个她生她养她这么多年的地方。背井离乡哪那么容易?所以,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对于我和她之间的友谊,你的痛苦简直微不足道。”任静的态度比孙念榆好多了,她看着他的眼神不满中是有着同情的,这燃起了他的一线希望,但是任静的结果同样令人沮丧。她好心提醒他:“不要找了,如果她安心躲开你,就一定不会被你找到。”
不知是她们不肯告诉他,还是她连她们也瞒下了,反正,结果是他更茫然了,更手足无措了,更惊恐和绝望了。亦桐就像草叶上的一颗露珠,雨后的一道彩虹,天空的一道流星,太阳出来了,天亮了,就悄然消失了,没留一点痕迹。除了在孙念榆那里,他得到了一个信息,那就是亦桐离开了这个城市,其他的一无所获。亦桐的离开几乎抽走了他全部的活气和精神,他迅速消沉憔悴下来了,带着那深深的痛苦,不解和怨气,他彻底变了一
个人。
而这段时间与乐天一同受折磨的还有其他几个人,除了乔中怀夫妇,最懊悔最痛苦最纠结的就是乐海。雨曦的事情总算处理妥当,她已经开始接受事实,从痛苦中逐渐走出来了。于是,乐海开始有时间思考自己的事了。他知道顾亦桐走了,连同永记一同消失了,走得不露痕迹,走得不动声色,这太不同寻常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心里嘀咕,很快就在乔中怀夫妇的脸上找到了答案。他们的表情充满了不安,懊恼和震惊。看来,子惠的话真的起到了作用。乐天对这一切全然不知,他整日沉浸在无处可寻的沮丧和失常中,没有精力去关注任何事情。乐海无法坐得安稳了,乐天的郁郁寡欢,黯然消沉,痛心疾首,牵起了他心底深处那份强烈的自责和内疚。
、原来如此
这天吃过晚饭,乐天依然一如往日地偎回书房的椅子里,闷声不响地抽着烟,烟盅里高高地堆砌着凌乱的烟头,他顶着那满身的疲惫和消沉,目光空洞地望着电脑屏幕。乐海推门进来,他纹丝未动,一脸郁闷无精打采地吐着烟圈。乐海走过去,无言地坐到他的对面,浓重的烟雾越过书桌萦绕在他的鼻端,几秒钟的沉默,他沉声问了一句:“哥,还没有消息么?”乐天狠狠吸了口烟,脸色更暗淡了,从鼻腔里重重地往外喷气:“这个该死的顾亦桐,她竟然一点不念及我对他的好,走得这么干净利落,她的烟幕弹实在是不露痕迹。”他咬牙,脸上的青筋突了出来,连日的寻找无音消磨了他的耐性,他的情绪轻轻一触就被点燃了。
“我实在不明白,”他转眼瞪着乐海,掐灭了手中的烟头,眼睛里布满红丝。“她怎么就能这么离开?我临走的时候,她送到机场还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才几天的功夫,就前情尽忘。离开之前的晚上,还能和我不动声色地通电话,她实在是太了不起了,这么有心机,这么有城府,简直筹谋好了一切,而我就像是一个傻瓜被她操纵的团团转。”他冲乐海凄然一笑,“看来,她这次是下了决心了,知道我还会去找她,索性连永记也一并带走,安心是不想被我找到。她连自己的机会都不想给了,她实在是一个果断的冷血的女人是不是?”
乐海实在忍不住了,乐天的那份伤心欲绝弄痛了他,“不,”他涨红着脸,粗声喊:“她也许不是安心躲着你,她连我都可以原谅,可见她是爱你的,或者她是逼不得已,或者,她是有其他原因。”“什么连你都可以原谅?”乐天冲口而喊,脸色微微变了。“你什么意思?
“哥。”乐海喊了一声,猛然从椅子上窜起,隔着桌子,他攥住乐天的胳膊,突然间压抑许久的那份情绪爆发了。他瞪着乐天,重重地喘着粗气,眼底潮红,眉间虬起一抹深深的惊痛和负疚。“我都知道了,我撞死的那个人是顾亦桐的母亲是么?她竟然为了你肯原谅我。为什么,你自始自终都不告诉我真相?”乐天愣住了,表情一僵,嘴巴就不听使唤了,“谁,谁告诉你的?”“是子惠对妈说的。”乐海盯着他,说:“是她和妈说的,顾亦桐不可能爱上你,她是为了报复我,顺便捎上你。我想,妈肯定是怕了,肯定去找她了。”乐天的眼睛瞪大了,涣散的思想被聚拢了,思维在瞬间急速地转动起来。他开始喘气,音浪带着颠簸,带着颤栗。“找亦桐干什么?”“我想,她肯定也是怕顾亦桐真的是来报仇的,否则……。”他的脸白了,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打断了乐海的
话。“什么时候的事?”“你走没两天,雨曦妈妈去世的那天,我听到子惠和妈说的,妈什么时候去找的顾亦桐,我不清楚,那段时间我焦头烂额。”他陡然从椅子中冲出,狂风般地卷向门口,乐海怔了过来,跟在后面喊:“哥。”
楼下的客厅里,那几个人正在看电视,电视的节目不算好看,几个人看得心不在焉。陡然听到楼上乐海的一声惊叫,随后,乐天的身影就罩在他们面前了。他死死地瞪着他们每一个人,阴鸷的目光依次在他们脸上逡巡。他的神情把他们吓了一跳,“儿子,”乔太太从沙发迅速弹了起来,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的脸色挑起了她这一段时间掩藏在心底的不安。“你……你”她连‘你’了几句,不知怎的,就硬生生停了口,乐天把目光集中在她的脸上了。他的目光冰冷,带着困惑,带着惊痛,带着心伤,千万种复杂纠结的情绪就缠绕重叠在他的眼底,他重重地呼吸,声音压抑而紧涩。“你想说什么?想告诉我什么?你是不是有事需要告诉我?”
乔太太脸色变了一变,她心虚地盯着乐天,嘴唇蠕动着,没有说出话来。乐海在楼梯那边站住,然后,慢慢走过来,他站到了乐天的旁边,表情矛盾而痛苦地看着乔太太,哑声说:“妈,你是不是去找顾亦桐了?你就告诉哥吧?顾亦桐突然走得不明不白,哥怎么会甘心。我们每个人都一定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负责,不是么?”乔太太脸白了,她紧盯着乐天,一下子握住他的肩膀“乐天。”她焦惶地喊了一句:“原谅妈妈,妈也是为了你们好。”
乐天身子晃了一下,心底那个名字突然在脑子里轰然炸开,炸得他头昏欲裂,意识被撕成了碎片。他的脸白了,克制着那在胸口积聚的怒火,他瞪着她,强压着声音问:“你……和她说了什么?”乔太太慌了一慌,“我,我实在是担心,实在是害怕,我怕顾亦桐真的是不怀好意。”他的眼睛涨红了,怒火鼓动着他的胸腔。“所以,你劝服了她。顾亦桐是个什么人,遇强则强,遇软则软,她最怕别人来软的。”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想必你一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乔太太表情一滞,乐天眼底的那份冷淡疏远充满敌意的嘲讽击中了她,她怆然松开手,身不由己的后退几步,坐到沙发上。她伤心欲绝,泫然泪下:“儿子,我实在没想到她用这种激烈的方式离开。”
“那你觉得她应该怎样离开,一点点,一步步,三步两回头地离开我。”他突然怒吼了一声:“那就不是她了。你知道她是经过怎样的挣扎才接受我的?你凭什么以为她就是来报仇的?你挫败了她所有的感情和尊严
,以她那种自尊自傲的性格,她怎么会不走?”他的眼圈红了,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带着湿漉漉的忧伤:“你知道我是怎么小心谨慎地去呵护这份感情?她对我的感情强烈,却不能不说有她的脆弱,她就好像草叶上的一滴露珠,轻轻一碰就碎了,你还用得着下别的功夫么?我本想用时间,用我对她的爱来清空她对乐海的那份仇恨,我有把握做到这一点,她已经走出第一步了,不是么?她都可以对着乐海笑了,你知道这对她有多难?而你,怎么忍心去否定她的这份感情,你不仅轻视否定了她,你也同样轻视否定了我。”
乔太太备受打击,身子一软就泣不成声地靠到乔中怀的身上,一时间又伤心又懊悔又无言以对,喉咙哽着再无法说出话来。乐海也表情复杂地坐到了沙发上,他蹙着眉,思想着自己的心事,室内那令人窒息的火药味塞着他的喉咙,堵着他的胸口,焚烧着他全身的每一处细胞。
一旁闷不做声的乔中怀皱起了眉头。“无论如何,你总应该理解我们做父母的,我们有这个本能去保护我们的孩子,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危险,我们也不愿去冒这个险。我们决不否认,顾亦桐是一个难得的好女孩,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们会非常乐意接受她。你们知道,我们不是一对□的父母,但乐海始终是顾亦桐的杀母仇人,难保有一天,你们的感情出现问题,她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有什么冲动的想法也未可知。我们去找她,这也是情非得已。”
“好一个情非得已。”乐天转移了视线,目光锐利地盯着乔中怀“这么说,你也参与了?你也去见顾亦桐了?”他冷笑了一声:“好大的阵仗啊!不要说是亦桐了,连我都意外了。”“乐天,”乔中怀表情不满地说:“为什么不好好说话呢?有些事情你避无可避,你是个男人,不管怎么样,你总要对子惠负起责任吧!”子惠,乐天皱起了眉头,注意力瞬间被攒在了一起。是啊,他忘了那个关键的人物了。
他转过头去,目光寒箭一样地射向子惠,子惠正瑟缩在沙发的角里,不安地抠着指甲,整齐修长的指甲已经被扯得光秃秃的了。事实上,她早就想逃离客厅,逃离这硝烟弥漫的战场了。但她犹疑着没敢动,生怕自己一动牵引了目标,成为靶心。但是,来不及了,躲不掉了,她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目标,成为了焦点。她没敢抬头,知道乐天那喷着怒火的目光正瞪着自己。她的睫毛怯怯地抖着,寒意一点点蔓延过来。乐天移动了脚步,有阴影罩住了她,“子惠,”他的声音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和沉然。
她惶惶张张地抬头看他,他的眼睛血红,眼底
是一抹压抑的忍耐的克制的神色。他表情纠结地直视着她,呼吸带着挤压的力量,“坦白讲,对于你,我一直心存内疚,总觉得对你有所亏欠,尤其发生了那件事。事后我仔细回想到底是怎么发生的,那段记忆是空白的,模糊的,所以,事到如今,我对真相不得而知,我也不想再去追究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想不管怎么样,我都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他重重地吸口气,声音被收紧,“从现在开始,我对你不再有任何歉疚,我们以往的种种都不复存在,你好自为之,我希望你尽快离开这里,我不想再看见你,因为,我怕我哪天忍不住,新仇旧恨一起来,有什么冲动的想法就未可知。说不准,我一怒之下就杀了你了。所以,赶快走吧!反正你的毕业典礼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