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为反过身来,我左侧挨了重重一脚,手一松还不明白是回什么事,整个身子重重地摔了出去摔在地上刷了几米远,只听见一声“躲起来!”一为的摩托疾驰现而去。
我手掌脸上刷出了血几秒晕眩后睁眼看见这是一家居民,大门敞开着——我就是从条门摔进来的,后面的摩托声轰隆而来!我才明白是一为一脚把我踢下来叫我躲起来,亡命之徒追着他一个人去了。我爬到门口,轻轻地把门掩上,轰隆的摩托车轰隆而过,一群魔鬼……
我趴在地上,眼泪漱漱地流:巷子的尽头,一场血的灾难……一为……
我恨我没有勇气跑出去追着拼命,虽然拼命没丝毫用处——这时候谁跑出去谁完蛋,我跑出去我完蛋,观世音跑出去观世音完蛋……我牙咬着手臂眼里漱漱地掉泪。
巷子尽头传来哇哇的惨叫声,那声音响彻天际,每叫一声我的牙咬得越紧,手臂咬出了血。
……
声音越趋于平静,夜色黑得浓密,迷糊,黑得那么无助……
一阵阵摩托轰隆声近来又远去,留下一片死寂。
我爬起来,开门,顺着巷子的尽头走,那里有一为,或者说有一为的尸骸。
黑色夜幕下,嘶喊,叫嚣,都无济于事,我扶着墙根像走过了十万八千里长征。
巷子尽头,黑黑的没有灯,只有城市上空反射下来的薄纱似的光。借助这个光,我看到一为的身躯躺得很安静。
我失声喊叫:“许一为——许一为——!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四周的居民陆续出来几个,开始还不敢出门,先探出个头然后陆续出来了。
我听见一为微弱的声音:“快……救,我……”
我扑上去,几个手电打过来,照见了一为和一滩血。
人们都不忍目睹,都摇头:“惨,真惨!”
我去扶一为,向周围的人叩头:“求你们帮我救救他……”
有人说:“快送去医院咯。”
有人说:“惨,真惨!”
有人说:“遭孽哟……”
陆陆续续回屋了。
我扶起一为,语无伦次地说:“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你挺着,去医院……
我把他身体扶到背上,试图爬起来走。
他说:“手,把我地上的手捡起……”
“什么?”我如遭霹雳!
“我的一只手被砍断了……拣起带走……”
一汪眼泪夺眶而出,我手拿袖子一抹,嘶喊出声:“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我一手扶着一为的身体,一手在地上摸索,摸到一只没有温度的手掌,它像一个冰冷的树杈摆在地上……
我背着一为,捡起他断掉的的手掌放在口袋里,扶着墙根走。
我说:“去大医院,一下就到,一下就到……”
他在背上微微地说:“去诊所,小诊所……”
在小诊所里,止血,缝针,包扎。
一为遍体的伤看得医生都胆战心惊,光刀伤就是十多处,还有瘀伤骨伤……医生说:“还好命生得贱,要换了一般人早就没命了。
一为的命算是捡回来了,可是他的右手掌永远的失去了,那是一只画画的手,永远不能再画画,那只手将先他主人而去,埋进土地里随岁月消逝……
一为说:“我不能考试了,我也不会回去,我想,到西藏去,避开追捕,避开这繁杂,去安安静静找个归宿……”
我点头:“嗯。”
他说:“你一定要考下去,把路走下去,我们所有的希望就放在你身上了。”
他说:“你一定考下去,把路走下去,我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我点头:“嗯。”
“我这辈子没法走下去了,对不起自己,最对不起我爸妈……”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想太多了,好好的活着就是艺术,你说这对吗?”
他点头:“是的。”
埋掉自己的右手,他痛哭。我知道这种哭是声嘶力竭的干嚎,是从骨子里暴发出来的伤心灰暗,我站在旁边,什么都不能做。
他在右手坟前插了一块小碑,题字:艺术之手墓池。这字是他要我题的,他没法写字了。
我拉他:“加紧时间离开这里吧,一要等警察出动了,报纸都有报道出这个贩毒集团了,要是麻烦一出,你也脱不掉……赶快!”
他点头:“嗯。”
我说:“不能去车站买票坐车了,直接上高速拦长途汽车,先能逃出多远是多远。”
站在高速公路,一为又哭了,眺望远处城市层层叠叠,他忽然说:“左门,今天算明白,我迷失了,你要保重,向真正的艺术之路进发……”
我点点头:“嗯。”
“等我回来的时候希望看到你出人头地,鹤立鸡群,傲然兀立。”
“嗯,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脸朝远方:“不晓得,我这辈子对不起我爹我妈,我……”他说着啕号大哭,撕心裂肺地说,哭着朝远方跪了下去。
眼泪哭干了,他说:“左门,求你千万不要告诉我爸妈关于我的这一切,不让他们晓得我发生了什么事,不要告诉他们我到哪里去了,就说……上大学去了,因自己挣学费这几年没时间回家,等到我要回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我哽咽着点头。
远处的汽车来我,为了迫使它停下来,我跑到公路中央挥舞双手。
车停下来,一为上车,车就启动了,向着遥远的他乡奔腾。
这是一辆开往成都的中巴,一为到成都后再转车到拉萨,然后以拉萨起点,走向不知哪个方向。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凝成一个点,点在路尽头消失在我的视线。
落日的余晖遍撒大地,大地一片凄怆。
斜阳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投在路面上像人苍黄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