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知道我和谢静文的关系,反正阿妍是一点戒心都没有。在婚礼上,大家谈得最多的,还是谁和谁分手,谁和谁分了手,后来又和好结婚。一起下乡的那批知青中,我和阿妍结婚绝对是属于晚婚,早结婚的孩子已经快上小学了。吃完了是闹新房,人多房间小,只能一批批轮着进去参观,像肉包子塞馅一样,把新房都快挤爆炸了。我们家的居住条件本来就不好,就一间房间,这次为了让我结婚,勉强从大房间里隔出一个小房间来。那时候流行用刨花板作隔墙,薄薄的一层墙,隔着它,外面咳嗽和说话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干活的木工也是一个知青,做隔墙的时候,他就开玩笑地对我说过:
“以后千万要悠着一点,这刨花板太薄了。”
我不想说我们结婚后的日子幸福的不得了。幸福就是这样,你盼呀盼呀,真到手了,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很多事是预料不到的,很多事并不是原来想象得那样美好。阿妍曾让我是那样入迷,曾让我是那样的如痴如醉。我曾经无数遍地幻想过我们的初夜,但是梦想成真,真到新婚之夜,我却有些不知所措。隔着一层薄薄的刨花板墙壁,外面的鼾声清晰可闻。事情就是这么巧,阿妍身上恰好来了女人的那玩意,她为此也觉得十分歉意。闹新房的人很快就走了,大家都觉得不应该耽误新婚夫妇的大好时光,临走还在说那些带着暗示的玩笑话。那时候的人不像现在,那时候的新婚常常是真正意义的新婚之夜,大家绝对相信我们可能什么也没有干过,他们绝对相信我们还都是生手。
我和阿妍都知道在这日子里不能做那种事。在新婚须知的小手册上,明确无误地写着这么一条。现在,如何度过我们的新婚之夜,已经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在这方面,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阿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简直就是恶作剧,是老天爷故意在与老四开玩笑。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不知所措,终于盼到了这一刻,我们除了互相抚摸之外,干不了别的什么,结果整整一个晚上,我就只能让她握着我的那位小兄弟。阿妍在这方面当然是很无知的,我躺在那胡思乱想,思绪万千,浮想联翩。这时候,想不胡思乱想也不行,想不走火入魔也会走火入魔。我想到了自己的不忠,想到了与谢静文在烈士陵园供桌上干的那些疯狂事,心里一阵阵内疚和歉意。
那时候的人真的是很多事都不懂,阿妍有些害羞,更有些好奇,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小兄弟不肯丢。我们静静地躺在那,根本就无法入睡。我们无能为力,有力气也没地方用,我感到很绝望,很可笑。由于新房与外面只隔了一层薄薄的木板,夜深人静,我们也不敢说什么话。只能静静地听着外面父亲放肆的呼噜,听着我妹妹或者是我母亲在床上翻身的声音。夜深人静,外面有一点点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我那小兄弟像不屈服的战士,无数次地站起来,刚刚要倒下去,又在阿妍的扶持下,突然昂起精神,像纪念碑一样竖起来。
阿妍为我的小兄弟起了个绰号叫“铲刀把”。这是新婚之夜她最精彩的一个发现,她为此很得意自己的想象力。现在已经见不到这老式的铲刀,也不过二三十年的时间,那种老式的木把铲刀已被完全淘汰了。在过去,家家户户炒菜都用这种铲刀,前面的那一块是金属的,后面是一个长长的圆木把子。阿妍把我的小兄弟和圆的木把子联系在了起来。我开玩笑地对阿妍说,“铲刀把”这个比喻并不确切,因为我觉得自己的小兄弟没有那么长,却比那玩意要粗许多。
阿妍就笑,说长也好,粗也好,都不重要,关键是一种感觉,是情不自禁产生的那种联想。她指的是男人勃起时的模样,她说她一想到这个比喻,有时候正在做菜,手上握着铲刀把,忍不住就会笑出声来。这一晚上,我很难受,毕竟是毫无作为地挺了一夜。这种感觉并不是很舒服,简直称得上是遭罪。第二天,我感到非常累,非常狼狈,比和谢静文在一起度过的疯狂初夜更疲倦。这显然是一种惩罚,我是罪有应得,是对自己错误行为的一个报应。
我和阿妍的上班时间总是冲突,她下班回来,差不多便是我该去上班的时候。而且休息日也不是同一天,我们都在服务行业工作,是轮休制。我被分配在一家很有名的馆子里学厨师,虽然已经三十岁了,刚开始拜师学徒。那时候,最不称心的一件事,是几乎没有任何办法尽兴。我说的是夫妻之间的那件事,虽然我们已经成为了合法夫妻,却永远是偷偷摸摸,因为居住的环境实在太差了,实在是太恶劣。
一大家人住在一起的感觉很不好,房子小就更不好。我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一家五口人,多少年来,一直住在大约三十多平方的一间房子里,那时候家里没有卫生间,自我懂事起,我母亲,还有我姐姐我妹妹,都当着我的面上马桶。后来我大了,她们就在拐角那里挡一块布,但是常常忘了拉上。在我们家里,永远是阴盛阳衰,永远是女人的气势盛,母亲永远是在埋怨父亲,父亲永远是不吭声。她们大大咧咧地上马桶,坐在马桶上聊天,以此来显示她们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我母亲是个半新半旧的人物,是女中学生,外公是做绸布生意的,在城南开了一个店铺。那时候的女孩子能读完中学已经很不错了,加上母亲嫁给我父亲的时候,是个十足的小美人,她看着自己当时的照片,就忍不住要感叹,忍不住要抱怨,说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一生会那么不称心。母亲结婚的时候,也是我父亲最得意的一段时候,当时,他作为军官学校的武术教练,穿着一身正经八百的军官服,要多神气有多神气。可惜这好日子很快就一去不复返,国民党丢了天下,父亲成了四类分子,成了历史反革命,一切就都改变了。
自小我就与父亲在一张床上睡觉,我们家很长时间里,都是两张床,我与父亲一张床,母亲和姐姐妹妹三个挤一张床。和阿妍结婚以后,我一直在琢磨父亲和母亲的这一辈子。事实上,父母的感情一直不太好,父亲的心思都用在打拳上,母亲一辈子都过得比较压抑。他们不和谐的婚姻给我们做子女的留下了深深阴影。他们是夫妻,又不是夫妻,行同路人,因为虽然住在同一间房子里,做了五十年夫妻,可他们永远都是分床睡觉。母亲这一生中,与父亲的关系始终若有若无,别人谈到夫妻分居的苦处时,她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她一生中并没有和父亲的分居过,过的却是一种真正的分居生活。
第三章(二)
当然,并不是说他们之间就没有那种事,三个孩子不可能无缘无故从天上掉下来,我想说的是他们婚姻绝对有很严重的问题,两人的感情异常冷淡,作为子女,我们几乎就没有看到过他们之间有过什么说笑。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对父亲有最起码的尊重,我们从来不当面喊他“爸爸”,我们都懒得喊他,他也无所谓。我们甚至都不觉得父亲这辈子有什么冤枉,他后来的历史反革命帽子终于不复存在,得到了什么平反,他的价值好像又被重新发现了,被一所大学聘去当了武术教练,还评上一个副教授头衔,但是我们全家受母亲的影响,加上多少年来养成的习惯,仍然还是不把他当回事。父亲潦倒时,母亲看不起他,不潦倒了,母亲为了表示自己过去的观点不错,仍然看不起他。
其实,不只是对父亲这样,在我们这个家里,谁对谁都谈不上有起码的尊重。阿妍与我结婚的时候,我姐姐早已出嫁,妹妹结过一次婚,不久就离了,又住回家来。我这个妹妹脾气特别坏,从一开始,她就不喜欢阿妍,就喜欢挑衅。每次我急猴猴地想做那件事的时候,阿妍总是低声地在我耳边叮嘱,让我轻一些,不要弄出响声来,以免让外面的我妹妹听见。有一天晚上,我的动作幅度稍稍大了一些,第二天一早,我妹妹板着脸,问我们昨天晚上是不是打架了,声音为什么会那么大。阿妍的脸顿时红了,我装着没听见,这丫头竟然咄咄逼人地又来了一句:
“老四,我问你话?”
“什么事?”
“好呀,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在这样的环境中,要想找到做爱的乐趣,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原来一直觉得,与阿妍结婚以后,日子会过得非常甜蜜,可是真结婚了,两个人真在一起了,一切都是与原来设想的不一样。生活永远也不会像想象得那么好。阿妍好像只是把那件事看作妻子应尽的义务,她觉得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只要能让我满足完事就行了,因此,我常常是白花力气,怎么使劲都没反应,怎么忙都是白忙。我们根本找不到什么感觉,阿妍每次只是希望那件事尽快结束,她像个局外人似的躺在那一动不动,只要有一点点异常的声响,就会轻轻地拍我的背,就会捏我的屁股,警告我不要太放肆。
在做那事的时候,阿妍对我的耳语,不是“轻一点”,就是“快一点”。我们之间的不和谐,当然还不仅仅是指这件事。在经济方面,也经常要闹些小不愉快,这当然不是与我,主要是与我母亲。结婚以后,娘家规定阿妍每月必须要拿出二分之一的钱来贴补家用。那时候,我已经三十岁出头了,拿的仍然是学徒工资,不得厚着脸皮占父母的光。我们吃住在这边家里,不贴饭钱,我母亲因此觉得太吃亏了,她主要是觉得阿妍吃里扒外,这边一分钱不出,却还要贴补娘家。母亲和我妹妹一样,都是不肯省事的女人,肚子里有些什么小疙瘩,非要说出来才痛快,非要吵一架才过瘾。
说老实话,这些矛盾害得我在双方父母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双方大人显然都对我们的婚姻不满意。人穷志短,人穷了,很多事就一点办法也没有。这要是真说起来,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阿妍娘家虽然不富裕,也不至于穷到那一步,非要已经出嫁的女儿贴补不可,毕竟孩子一个个都长大了,都有了工作,而且老丈人和丈母娘的工资也不是太低。阿妍的父母在铁路上工作,都算是有点文化的人。丈母娘是铁路小学的教师,偏偏对阿妍这个女儿特别苛刻,动不动就把那句“我不能把你白养那么大吧”挂在嘴上。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这个女婿,始终觉得把女儿嫁给我太吃亏了。
我那个丈母娘永远会用两件事来数落阿妍,因为有了这两件事,似乎就有充足的理由让阿妍贴钱。第一件事是她怀阿妍弟弟,快临产的时候,被阿妍吓了一跳。当时阿妍带着两个妹妹在空地上玩,脚底下忽然绊了一下,摔出去很远,丈母娘因此受了惊吓,当天晚上就去医院。她提起这件事就耿耿于怀,认定阿妍从小就算谋害她的用心,丈母娘养了五个女儿,毫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宝贝儿子,如果因此出了意外,你说这有多严重。另一件事,是最先把阿妍弄回城,当时除了老三阿妍,老四老五都在农村插队,做母亲的,在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情况,先考虑了阿妍,仅此一点以足以说明待阿妍不薄,就足以让阿妍回报她一辈子的情。
阿妍从一开始就明白,把自己弄回城的真实目的,是要让她照顾当时已经瘫痪在床上的外婆。在几个姐妹中,只有阿妍最能吃苦,最会照顾人,很显然,在这一点上,阿妍并没有占什么大便宜,然而她却因为自己先回城,对两个妹妹一直抱有内疚。阿妍永远是那种心里惦记着娘家的女人,天生就有牺牲精神,从一结婚,她就是想尽一切办法照顾娘家,她母亲即使不是规定她贴钱,她也会主动这么做。当然,我不在乎这个,不在乎她从工资里拿出二分之一来贴补娘家,老四从来就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说老实话,我忍受不了的是丈母娘的那种态度,她始终看不起我,不仅看不起我,也顺带看不起阿妍。她因为阿妍嫁的男人最没出息,总是用各种办法来让我难堪,用最不入耳的话来羞辱我。
阿妍最小的那个妹妹结婚,我母亲把别人送我们结婚的两条绸被面拿出来,找了块红纸包上当作贺礼。这事不知道怎么让丈母娘知道了原委,立刻有些不乐意,对阿妍说:
“我跟你说了,那种小市民的家庭,是不能嫁的,哪有这样把东西送过来送过去的。”
如果丈母娘只是在女儿面前抱怨也就罢了,关键是她还要当着我的面,对我喋喋不休:
“老四,这两条绸被面,是算你妈出的份子,还是算你们小两口的。”
阿妍说:“妈,这有什么好计较的,是谁的还不都一样。”
“阿妍,你这丫头难道是真不明白事,怎么会一样呢?”
在这时候,我只能一声不吭。
阿妍嘀咕了一句:“有什么关系!”
“当然没什么关系,”丈母娘又说,“反正也没用过,没把用过的拿出来,已经不错了。真要是这么做了,你又能怎么办,小市民就是小市民。”
这些话当然不会传到我母亲的耳朵里。但是她有感觉,是女人都会有那种直觉,她知道我那个丈母娘看不起她,因此在心里也很有意见。她觉得她太嚣张了,说她自己嫁女儿,怎么也没有见到有什么陪嫁。我母亲忿忿不平地说,哼,说起来还是什么知识分子,动不动就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摆什么阔气,自己该往外拿的时候,却是一毛不拔。我母亲越说越来火,她最受不了别人说她是小市民,为了这句话,她一定要争出个是非来:
“真不知道谁是小市民了,我好歹也是读过书的,要论出身,我比你那个丈母娘不知强多少,你爸爸是不行,说起来是个历史反革命,我哪一点比你丈母娘差了,她凭什么就看不起我,凭什么看不起我们家。”
第三章(三)
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回城以后会有这些麻烦,做梦也不会想到结婚以后会有这些苦恼。有时候我觉得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回城,还不如不结婚。我老四可不是那种没有脾气的人,按照我的血性,阿妍娘家的人全部加起来,也不够我一个人揍。但是,这所有的委屈,我都强忍了下来。我再也不像刚下乡那会血气方刚,我再也不是那个几天不打架就拳头发痒的老四,我已经过了三十岁了,犯不着那样。
一开始,我忍气吞声,完全是因为阿妍,一想到她辛辛苦苦地等了我这么多年,一想到她这么多年没有变心,眼见着她也是三十岁的人了,我受多大的委屈都无所谓。要说忍气吞声,阿妍才是真正的忍气吞声,能和我母亲共处,能和我那宝贝妹妹共处,那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阿妍的处境要比我艰难得多,我赌气可以不去丈母娘家,她却得天天回到这个家里来受罪。阿妍是那种有了委屈都不会觉得委屈的人。渐渐地,我发现自己根本就懒得与丈母娘计较。打太极拳讲究以柔克刚,多少年来的拳练下来,我也逐渐悟出了一些修身养性的道理。有很多事是没办法计较的,我知道丈母娘看不起我,看不起也没办法,她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她呢。只要我自己事实上混得并不像丈母娘想得那么差劲就行了。那时候,我觉得最重要的事情,是赶紧好好地学门手艺。人活在世界上,必须有一门好好的手艺才行,我年龄已经不小,不抓紧不行了。
那时候的人对学手艺根本不看重,大家反正是拿一样的钱,都是三十多块钱。当时的餐饮店都是公家经营,小伙子都喜欢干跑堂,因为这样可以在外面大堂里与女孩子说笑聊天。当时也没什么生意,空闲得很,没有什么公款吃喝这一套,哪像现在这样到处都是馆子。当时大家都穷,手上都没什么钱,吃吃喝喝仍然还有资产阶级的嫌疑,因此也没什么客人。我们这些当过知青的人,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吃苦耐劳,知青出身的人都不怕苦。怎么也比在农村好,怎么也比当农民强。能吃苦耐劳绝对是件好事,我这人后来再怎么堕落,但是吃苦耐劳的习惯没改变过。当时一起进店的几个年轻人中,只有我肯认真地学习点技术,只有我肯动脑筋,只有我肯虚心学习。
我得到了李延龄师傅的好感,那时候,还没有什么人知道他,没有人知道这老头有一手绝活。李延龄那时候什么也不是,他在文革中也下放过,调回来以后,差不多已到退休年龄。他一直遗憾没有人肯跟他学手艺,看我愿意学,就很认真地教我,那真是手把手地教。说老实话,当厨师真没什么难的,只要你肯动脑筋,肯虚心学习,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入门。我很快就学出了一些门道。当然了,能遇上一位好师傅这才是你的运气。李延龄师傅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手艺活的事,认真学,能有个一百来天,就足以蒙人混事,但是你如果要更上层楼,就完全不一样了。他说你老四悟性不错,千万不要满足一些皮毛,行行出状元,好好干,当厨师照样可以出人头地。
那时候,找我的帮忙人渐渐多起来,那个年头不像现在,办什么事都讲究找个熟人,都要开后门。凡事一定要有熟人关照才靠得住,那些喜欢上馆子的人都希望与我交朋友,我的朋友可以说三教九流,都是些手头有钱的角色,按照李延龄师傅的说法,有能耐的人才会经常上馆子,你多结识一些这样的人,日后自然会有用得着的时候。我跟李延龄学了一年多手艺,他老人家就退休了,当时是真不把他当回事,不像后来,烹饪界动不动就喊他李老,尊他为厨王。
我差不多就算是李延龄的关门弟子了,他退休以后,我常常一本正经地到他家去请教,听他传授经验。说老实话,我还就是喜欢琢磨这菜这么烧才好。李延龄的两个儿子当时都在外地,我便像他的儿子一样照顾他。他老人家生病了,发烧感冒什么的,包括割痔疮,都是我和阿妍陪他上医院。他的房子漏了,我去找房管所的朋友帮忙,将他房子的屋顶拆了重建。有一段时候,我们还差点为他找个老伴,他因此对待我也像儿子一样,什么话都跟我说,什么绝活都不保留。后来我自己开馆子,为了招揽生意,曾经公开打李延龄关门弟子的招牌,他老人家怕我坏了他一世的英名,并不是特别高兴,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我们有过那么一段缘分,毕竟我在他身边为他做过不少事情。
要说李延龄师傅那才是真正见过大世面的人,解放前,许多国民党的大亨,都吃过他做的菜。南京这地方当时是国民党的首都,他曾经是出过大风头的人物。李延龄的观点就是,当厨师首先打出名气,这道理就像今天的馆子一定要有招牌菜一样,名菜名馆名人,作为一名厨师,只有和上层人物打交道才能成名。据说早在解放前,周恩来就知道李延龄的大名,到七十年代初期,周总理陪外宾来南京参观,突然想到了他,兴致勃勃地提出要让他掌勺,说是很怀念他做的菜。一个国家的总理隔了二十多年,居然还能记住他,可见李延龄当年的名声有多响亮。这事一度传为佳话,李延龄也一直引以为自豪,但是说老实话,就算是有过这件事,李延龄刚退休那会,仍然没人把他当回事。
李延龄后来成为厨王,成为南京餐饮界鼎鼎大名的人物,那都是后来的事情。
我那个丈母娘过日子,是再有钱也舍不得用。不过,她很快就发现,我这个没用的女婿偶尔也有用得上的时候。有什么事了,比如丈母娘和老丈人过生日,阿妍的小妹结婚,小弟结婚,就让我去掌勺。七十年代不像现在,那时候办喜事不上馆子,都是在自己家里操办,如果地方不够大,还要借邻居家的地盘,屋檐下院子里,只要是个地方就行。不仅是丈母娘家给我这个露脸机会,她家的亲戚朋友家也纷纷邀请我去。毕竟我是出身名门,人家一听我是什么馆子正经八百的厨师,先从心底里开始佩服了。有一次,我还将我师傅李延龄请出山,由他老人家亲自出面为大家做了几样菜,有一道鱼做得真是绝对有水平。可惜好菜也要有人品,遇上不懂吃的人,也是白花力气。我做的这些事,做了也就做了,仍然还不足以提高我在阿妍家的地位,虽然吃的人赞不绝口,她家的人却从来都不肯说我好。
阿妍那时候卖猪肉也是个很吃香的工作,因为猪肉价格都是统一的,瘦肉肥肉一个价,给多少瘦肉搭多少肥肉,全看卖肉的高兴。很多人为了少搭一些肥肉,拚命讨好巴结卖肉的。在文化大革命中,卖肉的绝对比知识分子有地位,当时很多有权有势的人都愿意和阿妍交朋友。我们的日子开始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总的来说,日子过得很不错。为了安全起见,我天天骑自行车送阿妍去上班。那时候社会风气并不比今天差,但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因为在菜场上班,她天天都是半夜三更地就得赶过去。阿妍并不要我送,她根本就不在乎,我母亲也为这事老跟我犯嘀咕,说你这样,天天要少睡多少觉。我说少睡觉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喜欢去送她,我愿意天天这么送她。
虽然一路上也没什么话可说,但是她坐在我的车后,用手搂着我,那种感觉真的很好。只有在这时候,只有在这黑咕隆咚的夜晚,穿过静静的小巷,骑在大马路上,我才感觉到她真的是我的老婆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感觉甚至比睡在同一张床上都实在,阿妍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人家明明早就是你的老婆了,你为什么还会有这种感觉?”
阿妍又说:“我不是你的老婆,是谁的老婆?”
受李延龄师傅的影响,我开始结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