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犯人跟管教,有啥好沟通的,人家肩膀子上扛的是几星几杠,咱扛的是蓝白道儿,能谈什么?”
(bsp;何永伸着脖子说:“老耿那家伙也太死硬,要我是他那位子上的,把自己门子全安排杂役、带班、大小组长,到时候,发号施令还灵呢,妈的不会办事,一看就没什么思路,也不知道咋混上去的。”
“你懂个屁。”周法宏笑着。
棍儿阴阳怪气地插话说:“人家那叫办实事儿,看老师,活儿少,票儿可是到时候伸手就拿啊,减完刑,拍屁股走人啦,咱还得傻狗似的在这熬呀。”
我笑道:“是啊,不正之风多好。”
周法宏也笑着望向棍儿:“嘿嘿,气死你!人家就是不干活也照样比你减刑多。我为嘛不生气?——那是人家的本事,人家的造化!”
我笑着一歪头,看见日本儿正站在库房门口朝这里望,和我的眼光一交接,他立刻挥了两下手,我指指我的鼻子,他连连点头,我站起来鼓励说:“你们聊吧,多剩点活儿回去熬鹰使啊。”然后起身奔了库房。
看我进去,日本破天荒地献上一个宝贝橘子。
“何永露尾巴了没有?”
我把一瓣橘子扔进嘴里,为难地说:“那小子精啊,不显山不露水的,你凭什么就认定是他偷了呢?”
日本儿恨恨地说:“老师我给你实话说吧,不光灰网,现在花线和缝合线也不够数,小剪还差一个,我都知道是谁干的,六哥眼也贼着哪,常进库房的就那么几个人——别让我憋住!逮着一个就全往他头上扣!——这套路我还是跟政府学的哪。”
“哪天一查帐,你不危险了?”我担忧地说,一边觉得橘子还挺甜。
日本儿嘿嘿一笑:“想整我是看错人啦!多少人在我手里都有短儿,但六哥不是那多嘴多事的人,混这么多年劳改了,能不明白这个?不过谁要是想给我使绊子,我露出一手就够他喘俩月翻不过身来的。”
我心里咕哝一下,停止了咀嚼,笑着说:“六哥你是老江湖了。”
“嘿嘿,我靠什么混?——林哥肯拉我一把,现在龙哥和主任也看咱使唤得顺把了——凭的是忠心,是心计和能力,是劳改单位里的夺命绝活儿!谁想阴我也是缺心眼儿。要是光拿我找乐儿还罢了,这里本来就什么鸟都有,要是想把我搬下来他进来顶窝儿啊,我不叫他把屁股坐烂了我就不是六子!”
我听他说话开始没有人味儿了,里面隐约夹杂这些让我反胃的杂碎,就笑起来:“其实你也把那些人想复杂了,把自己这位置也看得复杂了,我亲老师给我讲过一故事,说有一烂鸟爱吃死耗子,它正守着一耗子品哪,看见一只老鹰从上面飞,就急眼了,冲老鹰‘哧哧’地威胁,那意思:滚远点,别惦记我这死耗子……”
日本儿拍我一下,笑道:“拿你哥哥改是吗?”
我说:“你甭琢磨别的,就塌实先把帐弄平了是真事儿。”
日本儿轻松地一笑:“我这帐,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是平的,一笔笔清楚着哪,就是有谁折腾我,主任还能倒腾这个库房查帐?又不是现金,不就有限那么点原材料嘛,就算真看出差来,主任也就吓唬我一顿,他干管教的,这里面的猫腻还不懂?跟犯人在小不言的零碎上较真渣儿,也显得管教太没水准。说穿了,主任只要一跟我较真,肯定是有人在背后鼓捣呢,我比耗子都灵,谁蹶屁股拉啥屎能逃过我的眼?”
我笑道:“那是你鼻子灵。”
日本儿说:“别的也不说了,何永那事儿,你还得给我多留神点儿。你的事儿,到库房来,只要六哥帮得上的,绝无二话。”
我把橘子皮扔进纸篓,笑着说:“你干嘛专盯人家何永,是不是别的贼惹不起?”
日本儿转了个弯说:“操,其实你们谁来我不照顾?用得着偷吗?就是诚心要黑我呗。”
“那倒不一定,六哥你人缘不错,谁那么恨你?”
日本儿说:“这跟感情没关系,这里边的人,都他妈变态,不拿别人玩玩就不舒心,没想到玩我头上来了。”
“放鹰的叫鹰啄了吧?”我开心地笑起来。
“哼,看着吧,用不着我出头,林子这事一出来,上面火气都大去了,龙哥和主任这些天都恨得牙疼呢,谁在这个时候出点小屁屁,有他好看!”
我探索道:“林哥今天肯定出来了,我就纳闷儿了,这事咋就露了呢?”
“咳,怪就怪林哥他们太大意,该回家了还不小心,那种照片能满处显摆吗?让别有用心的人一眼打上,还不给谍了?”
“咱中队知道的好象不多呀?林哥那段时间好象整天泡外面。”
日本儿小心地说:“谁肯定就是咱这里人?整个一大五大的犯人,都在嫌疑之列。”
我笑道:“你也在重点怀疑之中啊,你肯定知道林哥他们照相的事儿,等着林哥审吧。”
“这事儿可不能瞎说!不能瞎说。跟老三他们都不能议论,别觉得谁跟你铁,十个有九个半是谎,要是一句话跑风了,就给你惹一身臊。”日本儿看上去很真诚的样子。
我说:“我能那么不知深浅?就是觉得林哥够不值的,要在外面,拍裸照卖去也不至于判8个月啊——这减不了刑不就等于加刑嘛。”
“什么也甭说了,就是点儿背。”
“背。”
正说着,赵兵挤了进来,看我一笑,对日本儿说:“六哥,快收工了,东西放哪了?”
日本儿知道赵兵不避讳我,就打开一个网包,掏了几下,抓出两袋白酒来,给赵兵塞怀里了。
“什么节骨眼了,风口浪尖上还喝?”我唏嘘道。
赵兵一眨巴眼,笑道:“给林哥接风啊,广澜哥说这叫越是危险越向前。”
日本儿老谋深算地开脱着:“越是这时候越安全,出乱子往往是和平时期。”
“收工!”外面传来小杰的吼声,我赶紧拉门出去。
回了屋,老三问我日本儿又给我扇什么阴风了,我说日本儿跟我沟通呢,探探我又没有惦记他那个狗窝的心思。